第37章
◎爹爹在等他◎
被触过的地方传来轻微痒意, 何镜没忍住缩了缩身子,低声开口,“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这是有多不小心, 才能依在门后睡着。她没说旁的, 只将暖炉往他怀里与脚底各塞了个。
“都多大人了, 还不会照顾自己。”戚如穗擡手将他垂落的发别在耳后,“今日寒凉, 泡个澡去去寒气吧。”
见戚如穗欲离开, 何镜顾不得手上的伤便扯住她的衣角,后者楞了楞,转身又坐下。
“我不走, 你做什么这么急。”
肩身锦被滑下, 何镜跪坐在床上, 漆黑的眸一眨不眨看着戚如穗, 心间一点底都没有, 抿唇半响后才开口。
“妻主可是生气了?”
“生气?”戚如穗不解,“我未生气, 为何如此问?”
“妻主既未生气, 为何……为何从不来朗月阁。”似花了极大决心,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垂下头。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戚如穗擡手揉揉他发顶, 声音异样温柔,“想什么呢,我从未生你的气。我夜夜都去瞧你, 只是你每次都已歇下, 莫要胡思乱想了。”
她夜夜都来瞧自己?
何镜擡眸去瞧, 配上被她揉乱的乌黑发丝, 瞧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为何不叫我?”
“你睡得正熟, 我怎好打扰你。我这些日子实在忙碌,不过也快忙完了。”戚如穗说罢瞥了眼桌子,眸中划过覆杂神情。
深秋露浓,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又一场秋雨绵绵。
秋风携雨顺着窗沿钻进来,卷灭台上火烛,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戚如穗放下窗扇燃上火烛,转身便见何镜望向自己,待视线相交的一瞬又偏过头去。
戚如穗步伐慢下,她挑起何镜下颚,不意外的看见他湿润眼眶。
“哭什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有。”何镜摇头,垂眸看向怀中暖炉,“既马上忙完了,妻主打算何时离开?”
空气寂静几瞬,戚如穗轻声开口,“此事要看你。”
“看我?”何镜不解。
只见戚如穗从桌上拿来一封信件,他茫然接过,看完信上所言,何镜失言半响,方才忍下的泪霎时涌上眼眶。
“你爹爹在就在京郊一处别院,待你身体好些我们便出发。”
戚如穗盯着何镜紧握信封的手,擡手将他掌心压下,动作温柔却不容抵抗。
紧绷的痛意逐渐消失,何镜撇过头无声深吸口气,却克制不住发抖。下一瞬,他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
“想哭边哭边吧。”戚如穗声音很轻,“何镜,你爹爹安然无恙,他也很在意你。”
她没说自己是用何手段将徐霜华逼出来的,只说徐霜华在京中等他。
何镜听完哽咽半响,伏在她肩身哭的颤抖,戚如穗眉头蹙了一瞬又松开,只将何镜搂的更紧,掌心贴在他单薄发颤的背脊上,口中不断哄着。
他似乎又瘦了,前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出的肉也不见了,抱着都有些硌手。戚如穗脑中想着,这段时间需得给他好好补补了。
何镜哭了半响,鼻涕眼泪蹭了戚如穗一身,直到他嗅了嗅鼻子,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擡手推了推戚如穗。
“怎么了?”戚如穗顺着松开手。
何镜未说话,他盯着戚如穗肩身,似为确定什么,他倏而将戚如穗衣襟扯开,擡手探进去。
戚如穗楞了一瞬,只见他指尖摸向自己肩头,她这才意识到何镜在干什么,可是此刻也来不及避开。
“你受伤了?”望着指尖血迹,男人红肿的眼眸瞪大,声音还藏着未压下的哽咽。
“旧伤而已,不必在意。”
戚如穗握住何镜手腕,将他指上血迹擦去,他指尖微微发抖,也不知是不是伤口疼的。
旧伤?
何镜吸了口气,抽回手便欲将戚如穗上衣扒下。
可他指节不便活动,扒衣裳的动作便也慢下几分,戚如穗起先惊诧,后来挑了挑眉,握住何镜指尖暧昧摩挲几下。
“你今日怎如此主动。”
她分明知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何镜神情紧绷着,他未理会这句刻意调侃,只跪坐在戚如穗身前,执拗的去解她衣裳。
最终染血衣衫被他扒下,看清肩身早被血色染透的绷带,何镜惊愕屏住呼吸,擡眸盯着她。
“不是说只是小伤吗?”
一开始确实是小伤,只是几日未愈合,方才何镜又趴在她肩头哭了半响,这才出了些血。
何镜也意识到此事,他低声道歉,又赤脚下床取了药,又小心翼翼替她换药包扎。手指尚未好全,做这些事比平日慢了几分,却执着又认真。
戚如穗本想说不必如此麻烦,但见何镜坚持,她也没说什么。
“这么重的伤,妻主怎不告诉我。”
戚如穗重新将衣衫披上,“别担心,就快好了。”
小厮端来热水,浴桶内水汽氤氲,内里是浓郁药色。戚如穗擡手试了试,温度恰到好处。
何镜站在浴桶旁,当着戚如穗的面褪下衣衫,长腿迈进浴桶,无比春色隐在水下。
待他坐好,戚如穗捉住何镜的手,“莫让水沾了手。”
不沾手,那还怎么泡?
何镜刚欲出声,便见戚如穗便挽起衣袖,她将男人发丝拢起,又舀起热水浇在他露在水上的肩颈处。
“大夫说药浴於身子有益,每三日泡一次便好。”
何镜低头应好,水汽蒸的脸颊微微泛红。
两炷香后,戚如穗将何镜从水里捞了出来,因手上不便沾水,所以擦身这件事也由戚如穗代劳。
何镜喉结不安的滚了又滚,任由戚如穗替他擦干身上,她擦的很细,虽没有挑/逗之意,也惹得他面上绯色不减反增。
直到被塞回床铺,何镜眼睁睁看着戚如穗从柜子里拿出套他的衣衫来,想到上次所见,他没忍住开口问。
“妻主屋里怎有我的衣裳?”
“这套里衫用错了料子,便顺手帮你改了,也便没送回去。”
原是如此,何镜点点头,内心莫名有些失落。
腰身的伤已淡下许多,戚如穗将药膏温在掌心,又温柔涂开。
只到蜡烛熄灭,戚如穗落下床帏,她小心将何镜揽在怀里,掌心虚搭在他腰身往下,轻声说了句早些睡吧。
时辰已深,窗外雨声沈闷砸下。
“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黑夜里,何镜声音突兀响起。
翌日一大早。
小夏照例去唤少主君起身,可当看见床铺上空无一人时,顿时慌了神情。
少主君怎么不见了?
他昨夜就守在侧屋,也没见少主君夜间出去呀,就在小夏急得团团转时,闻声而来的阿言沈默看向某处。
“少主君应在小姐的卧房。”
望着那扇不起眼的暗门,小夏恍然大悟。
“娘亲回来了?”
屋外等待与爹爹一同用早膳的怜儿听闻此事,漆黑的大眼睛一亮,迈着小腿便往主院跑,阿言忙在后面追。
主院卧房门窗紧闭,显然屋内人尚在休息。
怜儿停在房门前,方才跑得快,到了跟前倒是有些瑟缩,阿言欲言又止,说小姐与少主君许还未醒。
怜儿觉得有理,可架不住那颗相见娘亲的心,他擡手轻轻叩了叩门,又小声唤了声娘亲。
不消片刻,门扇被戚如穗打开。
“娘亲!”戚怜擡头,语气中有几分欣喜。
“怜儿怎来了。”戚如穗眉眼清醒含笑。
怜儿知晓因为自己跑丢一事,爹爹受了责罚,他为此没少在被窝偷偷抹眼泪,半夜醒来都要跑去同爹爹一起睡才放心。
后来秋儿告诉他,罚他爹爹的大坏蛋已经被赶走了,他将信将疑,却愈发的黏爹爹。他不是不想黏着娘亲,只是娘亲总是很忙,忙到几日都不见人影。
“小姐,小少爷是听说少主君与您在一处,这才赶来的。”阿言在旁解释道。
“你爹爹是在这,怜儿进来吧。”
她伏身欲将儿子抱起,可是意外的,男孩擡起胳膊挡了一下,并不让娘亲抱自己。
戚如穗动作一顿,阿言更是惊讶。
怜儿盯着戚如穗的肩身,声音稚嫩却认真,“娘亲肩膀有伤,抱怜儿的话伤口会疼的。”
这父子俩,记性倒是一等一的好。
戚如穗不由失笑,转而牵起怜儿的手进屋,声音压的尤其轻,“怜儿怎起这么早,爹爹还未醒呢,你可要与爹爹再睡一会。”
床铺上的男人背对门口,乌黑发丝散着,呼吸绵长均匀,俨然正在熟睡。
怜儿摇摇头,写着娘亲一样压低声音,“怜儿不睡,马上便去学堂了。”
戚如穗惊诧挑眉,如今时辰尚早,她记得怜儿上学的时间比这要晚,便问今日为何如此早。
怜儿的目光从爹爹移向娘亲,“夫子说一天之计在於晨,晨起背书才能背的又快又准。”
不同於屋外令人清醒的寒凉,内室寂静温暖,男孩待了小会便打了个哈欠,随后不好意思的捂住嘴,揉揉眼睛试图压□□内的瞌睡虫。
戚如穗笑意更甚,她将怜儿斜挎的布包放下,“去床上睡一会吧,今日咱不去学堂了。”
“真的可以吗?”怜儿瞪大双眸小声问。
见娘亲点头,怜儿先是一笑,又不好意思的抿住唇,怕娘亲笑自己不爱读书,还同小孩一样爱黏着娘爹。
“可是夫子说今日要考小试。”怜儿不放心补充。
“不必担心,我同夫子说让她明日再考。”戚如穗笑着掐了把儿子脸蛋,他忧心的还挺多。
怜儿终於放下心,他脱下鞋袜与外衫轻手轻脚爬到床铺上,生怕将爹爹吵醒。
戚如穗掀开床褥让男孩钻进去,怜儿下意识想钻进爹爹怀里,可是娘亲在旁,男孩罕见的羞红了脸。
“困了便睡一会吧。”戚如穗为怜儿盖上被子。
男孩抓着被子点点头,见娘亲含笑看着他,小脸更是羞赧不已。
怜儿分明困倦,可溜圆的大眼睛却始终不肯合上,躺在床上东瞅瞅西瞧瞧,一开始戚如穗还以为他认床,后来发现男孩就是硬撑着不睡,打哈欠都要藏到被下。
“困成这样为何还不睡?”戚如穗压低声音问。
男孩半个小脸藏在被下,那双随了何镜的眼睛瞧着她,戚如穗凑近去听才听见男孩小声的话。
“是不是等我睡醒,娘亲又该去忙了。”
戚如穗哑然半响,如此想来,她陪怜儿的时间确实少的可怜。
她揉揉儿子的头,“不会,今日娘亲哪也不去,只陪你和爹爹。”
“真的吗?”男孩睫毛忽闪忽闪的,声音因激动大了几分,又极快擡手捂住嘴,莫提有多可爱。
见娘亲点头,怜儿羞涩一笑,不好意思的钻进被窝。
母子俩的小动作到底惹醒何镜,只见男人身子动了动,随后转过身子。
戚如穗与怜儿同时屏住呼吸。
“怜儿……”
何镜半眯着眸子下意识将怜儿揽在怀里,还以为是儿子半夜睡不着来寻自己,可是下一刻,何镜动作一僵,他倏而睁开眼。
与戚如穗四目相对的瞬间,何镜瞬间清醒,声音也惊慌响起。
“妻主。”
戚如穗压下何镜欲起的肩身,温声道:“莫起身了,如今时辰还早,与怜儿再睡一会吧。”
床帏掩住光亮,何镜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他只好看向窝在一旁的怜儿。
“怜儿怎么来了?”
“我想爹爹与娘亲了,怜儿没有逃课,是娘亲说今日不用去学堂了。”男孩怕爹爹误会,说罢还看了娘亲一眼。
何镜启唇欲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屋外小厮端来一个瓷瓶,戚如穗倒了两粒在掌心,何镜接过药丸,“这是?”
“是你平日喝的药。”戚如穗倒了热水,解释道,“将汤药换成药丸,也没以往苦涩,你也能好咽一些。”
自知晓何镜怕苦后,她便问过大夫有何法子能将汤药换成药丸,李素研究几日,今日才将药送来。
赭色药丸顺水服下,何镜低声道谢。
何镜昨夜便没睡多久,如今药效发作,也渐渐抵挡不住睡意。
父子俩睡了个回笼觉,可怜儿醒的比爹爹还要早。
随着床帏一动,怜儿悄悄翻下床,见桌前没有娘亲的身影,男孩伫立在原地,神情掩不住难过。
娘亲骗人,她又走了。
怜儿失落走出卧房,下一瞬惊喜瞪大双眸,“娘亲!”
见娘亲身边还站了一人,男孩又礼貌唤了声文姨。
戚如穗放下纸笔,“怜儿怎先出来了,你爹爹可醒了?”
“爹爹还未醒,我悄悄出来的。”
戚如穗唤男孩过来,见他好奇看向案上书卷,奈何身高不够,索性将怜儿抱到椅子上。
“认识吗?”
男孩神情凝重,望着桌上覆杂图案,只念了几个一旁他认识的字,随后认真摇摇头说不认识,夫子未教过他这上面是什么。
“小少爷,这是新造的纺布车,旁边画的是不同绣法。”文溪在旁解答。
怜儿似懂非懂的点头,戚如穗见此一笑,“你年纪尚小,不认识也正常,你若是想学,娘亲慢慢教你。”
戚如穗一手圈着怜儿,一手翻动书卷为他展示,半分没有因为怜儿是个孩子而糊弄了事。
文溪在旁压下心中愕然,书卷上是小姐新研制的纺布车,是戚府近日最机密的文卷,新机器比旧的快了一倍,如今正在染坊试验,若是能成,产量也会比往年要高。这对戚府来说无疑是好事。
戚如穗挨个讲给怜儿听,男孩听的一知半解,却又隐隐好奇。
“娘亲,有了这个,制衣裳的速度是不是能快许多。”
“这是自然。”
戚如穗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几件旧式男子样衣绘图。
“怜儿觉得哪个好看?”
男孩看了半响,擡手指向最左侧的一个,“这个最好看。”
戚如穗沈默一瞬,唇角勾起笑,“你爹爹也喜欢这个。”
怜儿所指,恰好是当年她在京城送给何镜的那款浅云玉锦冬衣。
“怜儿想去京城吗?”怜儿见娘亲收起书卷,转头看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极限赶稿!!这章偏过渡一点,下章就秋日宴啦,然后出发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