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滋滋
这么近的距离,她都听见了,萧景怀怎么能听不见呢?
但是既然萧景怀听见了,为何不反驳呢?
越想,姜寻烟心口跳的越快,到了嘴边儿的牛肉也没什么滋味儿了,吃的喝的都忘了,脑子里就剩下一句“夫人”。
是她想太多了吗?兴许萧景怀就是懒得去和一个陌生小厮讲太多呢?
可是,萧景怀那么讲礼数的一个人,不应该会任由旁人误解的。
她的千般心思绕在一起,似是纠缠着的丝线,那些心思又细又多,混乱的缠绕着,她分不清喜悦和烦恼那个更多些,想要将这些情绪全都分开,仔细辩驳一通时,又怎么都分不开。
越缠越紧。
她只能去看向万般思绪的源头——萧景怀就坐在她对面,认认真真的吃一口煮好的牛肉,棱骨分明的玉色手指夹着木质筷子,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萧景怀擡起眼眸来望向她。
姜寻烟的眼眸立刻垂下来了,也只瞧着她眼前的一碗牛肉。
人一旦浸在情爱里,便会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洒脱爽朗的人也会变得遮遮掩掩,只字不提,但如果对方稍微搭一个枝头过来,她的花儿便争先恐后的开起来,意图将她妆点的格外潋滟,以此来吸引她喜爱的人过来。
嗅嗅她的芬芳,瞧瞧她的枝丫,看这艳丽的姑娘,能否引动你的春心。
喜爱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浩大的独角戏,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一个人在台上独舞,如果他瞧见了,那便是掌声雷动的精彩表演,如果他没瞧见,那就要一个人黯然退场。
情丝缠绕,只要你动了心,就要被牵扯。
只是有些人的喜爱,是白墙上攀爬的嫩绿新叶,是带着祝福与爱意的玫瑰,开的温柔,生来就带有“补偿”的意味,总觉得我爱你,我便要将最好的都给你,瞧见爱的人不高兴,便觉得自己也不高兴,要摘下自己的花瓣,去给对方更好的东西,是在树叶上晃动着触角的可爱蜗牛,是藏在雨夜里担忧的目光,是时时刻刻的追随和呵护。
而有些人的喜爱,是枷锁,是囚牢,是一步接一步挖下来的坑,叫人一脚踩下去,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走到一个别人都救不了,拉不上的地步,便被彻底打上了他的印记,一生也挣脱不得。
都是爱,但是两种爱又是完全不同的,爱这个字,有些时候颇为诡异,分明是伤害你,但却又顶着“爱”的名义,叫人难以分辨。
在未曾完全见识到对方的所有面目之前,你难以分辨什么样的人会给你什么样的爱。
姜寻烟何止分辨不得?她落到坑里,还觉得坑里都是蜜水,这个时候若是来什么人与她说:“你是掉在坑里了。”
她断然不会信的。
她这一生似是从没遇到什么好人,也从没得到过一个完整的,只属於她的心,这一路风雨兼程走到今日,似是终於有了一点甜,叫她反覆品味,不舍放下。
等一顿饭吃完,姜寻烟还在纠结於一个小称呼,而萧景怀似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一般,带着她去外城逛了两个附近的景色。
这西街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萧景怀与她放过了两盏河灯,最后途径一家首饰店,顺势便拉着她进去了。
姜寻烟自己便是做首饰的,瞧见了什么旁的首饰,眼光挑剔的很,一眼两眼扫过去,都瞧不到什么喜欢的,唯独经过了柜台,瞧见柜台上摆着的一对银狼啸月的护腕极为喜欢。
若是能买下这护腕,送给萧景怀便好了,她这般想。
她生性便是如此,爱过一个人,便要将最好的都给过去,就算是谢云书的教训依旧历历在目,但她遇到下一个喜爱的人,还是愿意把一颗心掏出去给对方。
她从不因为自己收到过伤害,所以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来伤害她的,有时候瞧着是有些蠢笨,哪有人因为喜欢,便炽热诚恳的把自己全都掏出来呢?可她偏生就是这样。
爱嘛,就是把自己的后背亮给对方,再给对方一把刀,然后相信,他不会砍过来。
有些人会因为受过伤,而把自己的后背藏起来,爱着的时候,也总要防备一层,可她不,她要把自己热乎乎的后背贴到对方的胸膛上,她总有相信对方不会拔刀的力量。
知世故而不世故,她会防范旁人,但是对自己爱的人,又总是无条件的相信,撞了一次南墙,也不怕下一次,总是那样热烈的灼烧着。
兴许这正是她吸引萧景怀的地方,越是满腹心机的人,越躲不开这种单纯的丶爱憎分明的喜爱。
当时天色已经足够晚了,夕阳西下,明月高悬,正是日月同天丶彩霞缤纷的时候,店内点了灯,银狼啸月的护腕被润上一层烛火的光,像是潋滟的水色。
她本想叫小厮将那对银狼啸月的护腕拿出来的,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萧景怀突然指着柜台上的一支镯子,和一块玉佩道:“这两样包起来。”
那镯子是通体白冰玲珑玉所雕刻的,此玉色极为通透,价格昂贵,那玉佩也是白冰玲珑玉,雕刻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
不过瞬息间,萧景怀便已经买下了它们俩,转而递给站在一旁的姜寻烟道:“今日烟老板开业,以此充作贺礼。”
姜寻烟的小脑袋“嗡”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萧景怀之前与她说,男子送首饰做开业贺礼,似是有些不妥的话。
耶律翊送首饰做开业贺礼,他觉得不妥,认为耶律翊对她有男女之意,但是他转手也送了一模一样的礼。
这是不是说...他对她也有男女之意?
姜寻烟小脑袋瓜都要给烧糊了,一句句话堆在喉咙口,就是问不出来。
萧景怀似乎也没有与她多解释的意思,送了她后,便带着她从首饰店出来了。
许是他们俩男俊女美,瞧着像是夫妻,这一回,首饰店里的小厮也冲他们喊:“公子夫人慢走。”
姜寻烟低头扣着她手里的首饰盒子,没有再讲话。
从首饰铺出来,萧景怀将姜寻烟送回了听雨轩后才走。
他走的时候,姜寻烟在门口立着,肚子里揣着一堆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等到萧景怀上马回身,背对着月光,临走之前与她道:“过三日,萧某沐休,可否来接姜姑娘出门踏青?”
姜寻烟心思萌动间,连推拒都忘了,只捏紧了手里的首饰盒,望着他点头。
萧景怀似是笑了一声——应是笑了吧?他背着光,姜寻烟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瞧见他的发带随着风吹。
他发带的影子好看,跑起来时马蹄声也好听,挺拔的背也很俊美,叫人想要摸一摸,总之哪里都是好的。
这样一个公子——
“烟老板,方才萧大人是想邀您去——私会吗?”
一旁的夏风瞧姜寻烟立着不动,似是在发呆,便凑过去小声问。
姜寻烟打了个颤,反手拿轻罗小扇扑了夏风的手臂一下,嗔怪道:“什么私会,说的这般难听,应是——”
应是什么呢?
男未婚女未嫁,但也都不是未出过阁,未见过风霜的少年人,男女私下相约,说的文雅点,应当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拂墙花影动,应是玉人来”。
姜寻烟绷着一根弦,从一楼登上二楼,坐在之前坐过的矮案前,饮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才将混乱的心绪压下去。
她覆而将玉佩和玉镯拿出来,这才有时间仔细瞧着这两样物件。
玉佩和玉镯都是极好的成色,关键是这玉佩,上雕的是鸳鸯戏水。
这种玉佩,都是有情人才互相赠送的。
耶律翊赠送她一只绥鸟花枝的玉佩,萧景怀都要说一句“逾礼”,那这鸳鸯戏水呢?
姜寻烟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过他们今日之间发生的事情,从萧景怀来饮茶时,说她女子可二嫁,想到他说“寻夫当寻个知根知底,有官职”的话,和他吃牛肉时,暗戳戳说“要寻个口味相当的”之类的。
之前听的时候,她都未曾去深想,但现在一件件想起来,便觉得心思浮动,有什么东西要从密封的心间顶出来,生根,发芽,迎着雨露长出漂亮的花苞来,只等着那一日,有谁路过,“哗”的一下,全都开出来。
她想,萧景怀此举,应也是心中喜欢她吧?否则,他那样端正的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叫人去误会呢?
姜寻烟几乎掩面了。
她在空无一人的二楼矮桌前跪坐,不知想到了什么,人都伏在了矮桌上,耳廓红红的,十个莹润的脚趾被压在丰盈的臀下,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微微蜷缩在一起。
她现在才记起来,三日过后,是她跟耶律翊约了要去耶律翊店里接玉料的日子,若是萧景怀来了,说不准还要名正言顺跟着她一道儿去耶律翊的店里拿料子。
这个人,心眼儿怎么这么多呢!
但是她也不觉得被萧景怀算计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生气,只觉得心尖儿甜蜜蜜的,甚至还羞红了一双耳。
三日后还没到,但她已经开始为三日后的见面而期待了。
那时月色如水,坐在桌边的姑娘晒着月光,含笑将玉镯子缓缓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窗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对着月光瞧了又瞧,喜爱的不得了。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即将,走到哪个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