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裴青
“好。”姜寻烟只道:“回头想法子约见一下,今日,先赴宴吧。”
她歪靠在马车窗前,面色倦怠的说:“走吧。”
马车是红叶香檀木所造的,在正午的日头下映照出盈润的光泽,窗边的女子穿着一套潋滟的黛蓝色对交领长裙,裙上绣着朵朵银丝白莲,发鬓挽成了绫波菡萏鬓,上配玉玫瑰鎏金双簪,极美极艳,眉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着浅浅的光。
她靠於窗边,眼眸向下一垂,眉眼间的疲惫叫人瞧了都心疼。
夏风知道姜寻烟昨夜辗转反侧一日都没睡好,心里头烦着呢,她只能劝道:“小姐宽心,去宴会上,莫叫人瞧出来不好。”
别管这自家日子过的如何一团糟,出了府门去见外人,总不能叫外人瞧出来不好,强咬着牙,也得撑起来一层皮,不能叫人看轻了。
姜寻烟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她垂下眼眸,应了一声:“我知道,不必担忧我。”
夏风便送她一路前行,马车车轮滚滚而行,姜寻烟靠在窗边,吹着凉风,过了许久,才拉下窗帘。
马车便从甜枝街一路行出来,摇摇晃晃的驶向了李家举办赌石会的地点。
马车不大,两排矮凳,中间摆了一个矮车几,上面放了一些酸梅瓜果,都是姜寻烟喜欢吃的果脯,但她现在瞧了,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心底里全都是压着的憋闷情绪,满脑子都是裴青。
她思虑间,那些乱事糟糟乱乱的在脑子里乱传,许多难事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转到后来,只觉得越发压抑。
姜寻烟在车上摇晃了小半个时辰,终於到了赌石会举办的地方。
这是李家的石场。
石场,就是堆满了各种石头的地方,这些石头被堆积着,里面不知道是翠玉还是废玉,零零散散的堆了满地。
举办赌石会的地方,在石场最中心,里面修了一处大凉亭,凉亭里面坐满了来宴的人。
因为是赌石会,所以处处都是石头,也就难免有灰尘,这四周并不像是什么品茶会丶赏花会一般处处精致繁美,凉亭内堆了几张桌子,桌上摆着些粗茶,一群短襟粗打的男人围坐着谈最近的生意,谁家开出来好石头,谁又卖了一批好货之类的,有的男人干脆就没穿上衣,打着赤膊随意搬运石头走来走去。
大概是干粗活的人,一忙起来那管什么仪容仪态,一切上石头,石屑纷飞,干活的人,饭都吃不饱,别的也就都不在乎了。
而在这其中的女子也是挽着袖,露着小臂,来往间步履飒爽,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珠宝,发鬓都盘成利索的鬓发,来往间步伐极快,偶尔还爽快的跟人叭叭吵上一顿。
姜寻烟以前没参加过什么赌石会,也从来不知道赌石会是这般境况,叫她一个盛装打扮的模样有些无所适从。
春雨伺候着她,扶着她进凉亭的时候,凉亭内的男男女女都扭过头来瞧她。
她与这里干粗活的人都不太一样,不管是她丝绸顺滑的裙摆,还是她鬓发的簪花,都显得她端正华丽极了,和遍地的碎石格格不入。
她也是个生面孔,所以凉亭内的人一时也没人和她言语,她一时间也找不到打进去的机会,彼此瞧见对方时,都觉得尴尬。
若是她以前,遇到这种阵仗,一定会想办法搅和进去,但是今日,她心情差得很,哪儿都不想去,干脆便在四周瞧一瞧,看一看。
瞧着现在这样,李家的人还没来呢,主人家不在,下面的人,且自由着来吧。
她逛了大概片刻,便在一群不认识的客里瞧见了耶律翊。
耶律翊也远远瞧见她了,便一路向她走过来,与她说话。
姜寻烟终於找到了一个能与她说话的人,便随着耶律翊站起来,聊了片刻的天。
耶律翊带着她,为她引荐了一些耶律翊的朋友,她才算是进了这个圈子里。
进了一个新圈子,交下一些新朋友,总要用些脑子的,在京中贵女圈丶夫人圈内要用脑子,到了玉石圈,跟一群老板老板娘谈话也要用脑子,只是考虑的事情不大一样罢了。
玉石圈里的生意人,说话只谈价钱,有时候一些话听起来有些难听,是姜寻烟在贵女圈里从来没听过的,但也觉得新奇。
姜寻烟光顾着想这些,便顾不上想裴青的那些糟心事,心情反倒好了一些。
待到了李家人来了以后,赌石会才正式开始,一场赌石会走下来,姜寻烟开了不少见识——赌石是真的昂贵,叫她开够了眼界。
赌石会花够了两个时辰,待到了酉时初才散场。
散场后,耶律翊才送姜寻烟离开。
他们俩回去的时候,耶律翊骑马,姜寻烟在马车里,他们俩隔着一个车窗说话。
“最近收了一批好料子,回头给你送过去。”耶律翊身量高,与萧景怀差不多,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从背影看,有点像是萧景怀。
姜寻烟有一瞬间的失魂。
她想,萧景怀昨日从烟宅离开之后,可有怀疑她?
如果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她一定会怀疑的——试想,她去萧景怀府门前等萧景怀,结果窜出来一个喝的烂醉的女人抓着萧景怀的手臂撒泼,那她一定会如鲠在喉,当时面上不问,后面也一定会查。
若是萧景怀也去查了,又会查出来多少东西?
姜寻烟难受极了,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冷下来了。
“烟老板?”这时候,车外的人又唤了一声。
姜寻烟回过神来,擡眸看向马车外的耶律翊,勉强勾了一丝笑,道:“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耶律翊神色不变,依旧眉目平和的说道:“我刚才说,我最近收了一批好料子,想给你送过去。”
姜寻烟只点头道:“你的料子,一向是最好的,你童叟无欺。”
别的卖玉石的都会混一些假货,唯有耶律翊,不管跟谁做生意,都不会故意欺瞒。
姜寻烟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合作夥伴,和他来往很放心。
她甚至还空出心思盘算了一下,若是她有空,就再开一个玉器店。
“不高兴吗?”耶律翊骑着马,又开口道:“我看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提不起劲儿来。”
姜寻烟平日里在交际的时候是很伶俐的,从来不像是今日一样安静。
“还好。”姜寻烟垂下眼眸来,只道:“是以前——”
是以前,为了一些不能言说的目的,做了一些跌破底线的错事,现在,这些错事找到头上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办。
她走了一条狭路,路径深远,难以回头,她的路,越走越难。
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丝苦笑,只摇头,道:“是以前的一些事。”
耶律翊大概是知道她不会说了,只在马上攥着缰绳,道:“若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姜寻烟根本没往心里去。
她的那些事儿,别人都管不了——她还能真想办法把裴青杀了不成?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烟宅门口,耶律翊才和姜寻烟分开,耶律翊目送着姜寻烟进了烟宅后,才调转马头离开——今日这帖子,是他请李家的人给姜寻烟送来的,但是瞧着,似乎没什么大用。
他除了约出来一个“下次送料子”的事情,也没单独把人约出来过。
姜寻烟住在自己的宅院间,有林立的高墙,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叫旁人都进不来,耶律翊在围墙外来回打转,用尽力气,却都进不去。
进不去!
耶律翊转动马头,缓缓走了。
姜寻烟却已经没什么力气去管耶律翊的事情了,她的心思都被裴青给塞满了。
她回了宅院中后,便叫了夏风来,向夏风询问:“裴青今日可醒来了?”
“回小姐的话,裴青已经醒过来了。”夏风面上带上了几分小心,道:“奴婢与那裴青的小厮塞了些银子,那小厮便将裴青的消息都卖给我了,说是,裴青醒来了后,便应了几个狐朋狗友的约,现在去外面吃酒去了。”
裴青那小厮跟着裴青混,也没学到什么忠义礼智信的好东西,只学会了逛青楼,玩赌场,甚至还被裴青给抵押到赌场里过,他对裴青也没什么忠诚,所以只需要一点银子,就能将裴青的消息全都卖出来。
“去哪里吃酒了?”姜寻烟打起了精神,问道。
“回小姐的话,是去了望月楼。”夏风低声道:“说是,按着裴青的性子,每每去了望月楼,便要待上一夜。”
望月楼是京中比较知名的酒楼,专门养了一群漂亮的姑娘陪酒,在这望月楼一夜,吃喝嫖赌什么都有,花销也不少,是个销金窟。
姜寻烟想,要抓裴青,还真得是在这个时候。
“多带上两个小厮。”她心底里又烧起了些许斗志,道:“我们去抓他。”
她今天晚上,必须得将裴青唬住了,打断他一条腿都行,只有让裴青知道害怕了,知道在她身上占不到半点便宜,知道她也是有刺的,才会避让她走,才能不再来找她。
“是。”夏风应了一声,又踌躇着问:“此事若是被裴府的人知晓——裴青好歹也是裴府的公子。”
“他不敢叫裴府知道,他做的那些事,裴府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罚他,他比我怕。”姜寻烟摇头,道:“他那样的浪荡子,被打的次数还少吗?”
她从椅间站起来,眼底里都带起了几分狠意:“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