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古代第二种相遇
姜寻烟从不是这么胡闹的性子,她知晓轻重缓急,以前他尚未起身时,她都会备下衣物与食膳,冬有姜汤夏有冰饮,在姜寻烟那里,他从未曾头痛闹热过,不管何事,姜寻烟都会妥帖的处理好一切。
不似是傅柔儿,只知道不断地与他哭闹,他起身换衣的时候,竟然还需自己来穿。
谢云书并不知道,爱这个字,才最是会让人面目全非的东西,谁不爱他了,他就觉得谁好了。
谢云书自己洁面丶穿上衣裳,出了厢房门后,才有小厮随着他前行。
他们从甜水园离开时,天色越发阴沈了,似是随时都能滴下水来,小厮恭敬地随在谢云书身后,迟疑着要不要去取一把伞。
从甜水园到后门,不过要两刻钟,但谢云书走出甜水园,途径花园小径,行至后门处的期间,却瞧见了小径前站了两个俏生生的姑娘。
正是桃红柳绿。
昔日谢云书与姜寻烟成亲时,谢云书弱冠有四,姜寻烟不过十七,这俩丫鬟当时才十六,现在,这俩丫鬟十八。
不,不是丫鬟了,她们已成了他的侧室。
既是侧室,便没再盘丫鬟头,而是盘起了妇人鬓。
这俩夫人年岁尚小,都是最美的年纪,一颦一笑,都是勾人模样,苍穹昏暗,越发衬得这两个姑娘青葱翠绿。
她们二人一人手里持着一把雪绸翠竹绘云烟的油纸伞,另一个手里提着一个木制膳食盒。
远远瞧见谢云书,她们二人便上前行礼:“见过夫君。”
谢云书有些讶异。
不过卯时,这二人怎的便来了此处?
“起身吧。”谢云书拧眉问:“你们二人来做什么?”
“今日天早将雨,唯恐夫君上朝路上受寒,特来为夫君送伞。”红夫人娇娇悄悄地将手中白伞递过去,又有些羞赧,欲拒还迎的扫了一眼谢云书。
谢云书春心都荡了一瞬。
一旁的绿夫人则赶忙道:“妹妹恐夫君来不及用膳,熬了一碗白粥,望夫君路上能用一些。”
谢云书顿时心中一热,看了一眼小厮。
一旁的小厮赶忙接下。
两位侧室送了东西后并未停留,利利索索的行礼走了,反倒是谢云书有些不舍,远远地望着两个女人摆动的纤腰。
他想起了那一夜的滋味儿。
傅柔儿说不让他去找那两个侧室,可是,这一次可是这两个侧室来找他的。
而且,傅柔儿自己都未曾给他准备东西,不曾关怀过他半分,只知道与他哭诉吵闹,这两个侧室却如此关怀他,他又如何能冷落对他真心相待的两房侧室呢?
他的心中不免对傅柔儿多了几分厌烦。
他以前觉得傅柔儿比姜寻烟温顺听话,现在却又觉得这俩侧室比傅柔儿更贴心懂事。
不过他只停留了片刻,便转而出了后门——他还需要上朝。
反倒是醒来后的傅柔儿得知了此事之后,又在甜水园大发雷霆。
她有几分小聪明,所以没去红梅园找那两个女人的麻烦,只是又哭了一整日,晚间亲自等在后门处,将谢云书等了回来,第二日还要亲自送谢云书出门,对谢云书寸步不离,生怕一不小心,便让那两个女人偷走了谢云书。
谢云书被她看的苦不堪言,但每每瞧见她红肿的眼,只能继续忍耐。
而红夫人和绿夫人也不是善茬,她们俩早起去采露,午后去扑蝶,晚间又去炖汤,亲自送到甜水园去。
傅柔儿不让谢云书出来,她们俩就送进去,反正傅柔儿也不能把她们俩赶出去,见了面还得亲亲热热的喊姐姐妹妹。
原本安静祥和的谢府因为府内这三个女人而逐渐滋生暗潮,汹涌而无声的将所有人给卷了进去。
而远在深山的姜寻烟,却是体会到了难得的闲静悠然。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山中远离喧嚣,除了砍柴的樵夫外,最多的便是各种飞禽走兽。
野狗野猫飞鸟麻雀四处乱窜,野性又带着一股灵气,惹人喜爱,醒时见木,睡时见梦,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佛庙中禁荤腥,便只有素食,在这里待久了,似是骨子里翻涌的血腥气都在一点点被洗涤。
汹涌的丶叫嚣着的愤怒在木鱼声中渐渐平息,姜寻烟跪在佛龛前,将往生经抄录了一遍又一遍,愿她的孩儿能投身到一个平凡但温馨的家中去,无须有多少银钱,无论男女,皆是平安喜乐便好。
她与孩儿无缘,只能为她的孩儿多写几遍佛经,愿她的孩儿下一世如愿。
能从谢家脱身,是她孩儿的喜事。
她重生前并不信佛,亦不知自己是为何重生,她只是茫茫人海中的愚人一个,甚至还不知道再活过来的缘由,她左右思量,最终只得点起高香敬神明。
我敬神明三炷香,救我心中意难平。
香雾缭绕间,姜寻烟沾了满身佛灰气。
她在静室中对着佛龛跪了一整个白日,到了晚间,才从佛龛前起身,走出了静室。
静室斋房外,一片月色寂静。
这院子偏僻,靠着古寺的墙,墙面破败,一轮孤月悬於夜空,院中有一石桌石凳,她温了一壶酒,自己一个人饮。
时过夜半无人赴约,闲敲杯壁醉饮佳酿。
她并不急,因为她知道,谢执扇一定会来的。
她沈淀了一整日,已做好准备了。
既然谢执扇要以情来诱引她,那她就扮演好一个被伤透了心,且即将被诱引的找不到魂魄,分不清南北的愚钝女子。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庭院墙头上便多了个白衣身影。
谢执扇以为姜寻烟喜欢谢云书那种文人做派,所以每每来此都是白衣白袍,一副儒雅公子的模样。
他今日也是来诱拐良家的。
结果他才攀附上墙沿,才刚站稳,便瞧见月下石桌前,那良家正举着一杯浊酒入喉。
瓷白的芙蓉面渐渐泛红,那双月牙眼里似乎晃着泪,回眸一望时,宛若海棠醉日。
谢执扇远远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十分好——入侵。
他时年堪堪弱冠,练武多年,审讯庖人轻车熟路,但却没碰过什么女人,对男女之事并不太了解。
他只知道按着寡妇杀子案证词上看过的来做。
那情夫说,还尚被伦理束缚丶有躁动之心,却不敢迈出的女人,需要被强壮的男人压制侵占,助她走出最后一步。
而且,被丈夫背叛的女人,也会想要背叛丈夫。
那些女人都喜欢被男人占有的过程。
谢执扇翻身下墙沿,走向他的猎物。
姜寻烟饮下酒后,有了三分醉意。
她本就想跟谢执扇互相做戏,所以颇有两份放任自己醉酒的意思,谢执扇跳进佛堂来的时候,她便做出来一副酒醉的样子。
她想好了,若是谢执扇进来后,与她“互诉衷肠”,她便哭上一通,然后借着酒劲与他讲一两句贴心话,给谢执扇一些可乘之机。
男女之情,别管真假,三分醉,演就是了!
等谢执扇再跑来两日,她便假装春心萌动,做出来一幅“非卿不可”的模样。
等谢执扇觉得她可以信任了,再引谢执扇与她一起覆仇。
条理她都捋清晰了,所以谢执扇过来的时候,她没躲。
谢执扇依旧未曾露面,他戴着一张玉质面具,穿着一身雪绸圆领翠竹袍,向她走来时,若风行仙姿,翩然公子般。
她以为谢执扇会如昨日一样,站定在她面前与她说话,但是,谢执扇走到她面前之后,直接一个弯腰躬身,将她抱起来了!
姜寻烟悚然一惊,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山间夜晚寒凉,浸的姜寻烟的脂肤如同凉玉般,但谢执扇周身的血肉滚烫,他将姜寻烟周身都烫的要热燥起来了!
什么浪荡子!
她咬了咬牙,继续演半醉模样,任由谢执扇将她抱紧厢房内——她想,进厢房内也好,免得被丫鬟起夜瞧见。
只是她没想到,谢执扇将她带入到房内,没有叫醒她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她放置到床榻间,甚至还要伸手解她的衣裳!
姜寻烟演不下去了!
她骤然睁眼,愤而呵斥道:“沈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夜深人静便来欺我吗?”
谢执扇动作一顿,面具后的眼眸似乎诧异了一瞬:“你不喜欢?你不是想报覆你丈夫吗?”
姜寻烟简直不忍卒听。
她囫囵的抡起手掌,用力的将谢执扇推往门口,没推动。
谢执扇似乎笃定她喜欢这种路数,学着那情夫的腔调,又道:“我会让你舒服的,小娘子。”
姜寻烟勃然大怒。
这些狗男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沈公子昨日不说爱慕我吗?你便是如此爱慕我的!趁我饮醉脏我的身子吗?”她言之至此,擡手还抽了谢执扇一耳光,虽说是抽到了玉面具上,但她的愤怒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连醉酒都不想装了,往门口一指,怒道:“滚!”
她真是瞎了眼,找了谢执扇这么个狗东西合作,明日一大早她便走!
她就算是自己下毒,去活生生毒死谢云书,她也绝不再跟这么个畜生东西合作!
谢执扇见她真动了怒,连心口的心跳声都如雷贯耳,只得从斋房内退出来。
他将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思虑再三,最终回了北典府司。
姜寻烟并不喜欢这些。
他得去想个办法,让姜寻烟喜欢他。
他不大懂,但是有人懂——还正好在北典府司内,安全,他随便问。
他回北典府司之前,换了一身湛蓝色的飞鱼服,带着官帽下了诏狱。
诏狱永远阴冷昏暗,几步便有一个锦衣卫的校尉守着,百户以上有专属的牢房,可以接案子,关押手底下的犯人,旁的百户不可调询。
谢执扇虽说只是一个总旗,但是他接的案子大,所以也有专属牢房,他的牢房里,就关了一个情夫——之前寡妇杀子案例的情夫。
因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只等着案子结束便推到东城门处问斩,连秋后都不等,肯定是要死的人,所以那情夫没有再被打。
谢执扇到的时候,那情夫骤然缩成了一团——锦衣卫的审讯谁不怕?轻则断骨伤筋,重则命都没了啊!
以往这位谢总旗来的时候,都是挑别人去审,据说是什么桥塌了的案子,反正跟他没关系,但情夫才刚缩起胳膊来,便瞧见自己面前一黑。
情夫惊悚的擡起脖子,便看见了谢执扇的脸。
诏狱本就是建在地下的,此处暗无天日,潮湿阴冷,只有墙上的火把堪堪照明,寻常人在这种环境下都会显得阴冷可怖,更何况是半面若鬼的谢执扇呢?
情夫一瞧见他那张脸,脑子里便浮现出当初谢执扇邢审他的样子。
问他一个问题,他打不上,谢执扇便断他一块骨头,他敢隐瞒,便直接削下他一只耳朵。
据说,这位谢总旗极其擅长邢审,他还会庖人——这门手艺据说可以将人浑身上的血肉都庖下来,只剩下一副骨架和筋肉,但是胸肺不动,所以人却不会死,只会反覆被折磨。
幸而他交代的快,谢总旗没有在他身上用上这套手艺。
有的时候,那情夫都觉得,谢执扇庖人,并不是因为他要邢审,而是他就是喜欢庖人,他就是喜欢折磨人,他就是爱折磨人!
谢执扇就是喜欢这种别人在他手上惨叫,却无法逃脱的感觉。
否则,谁会花上一整日的时间,将旁人的身子细细庖开呢?
他们这群犯人,进了北典府司后就不是人了,只是一个任由其摆弄的牲口——他对谢执扇的恐惧几乎印刻进了他的心里,所以他一瞧见谢执扇,两腿都打抖。
“本官有事问你。”谢执扇冷眼盯着那情夫看了半晌后,开口道了一句。
情夫当场跪下,就地磕头:“总旗只管问,不管是什么事,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总旗绕小的,不要给小的用刑!”
这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这魔物又找上他了啊!
情夫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
他那破案子不是都结了吗?
同时,情夫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应付谢执扇马上要问的话,他怕谢执扇问的事他不精通,答不出来,惹来谢执扇不满。
但是谢执扇久久没有开口。
那情夫小心翼翼擡眸看过去的时候,便看见谢执扇那张狰狞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苦恼的神色,他擡头时,恰好听见谢执扇低声说道:“我想要一个有夫之妇,我该如何诱引她喜爱我丶听我的话呢?”
情夫:啊?嗯——这,这确实比较精通。
都通到牢里了!
“谢总旗当真是好眼光啊,这世间女子,当属寡妇最烈又最柔,勾的人骨肉痒馋片刻离不得!”情夫掷地有声道:“小的最会诱引寡妇了,保准让您如愿!”
姜寻烟到山中的第二日,不曾再礼佛,而是在山中喂养那些小动物,顺带叫丫鬟收拾行礼。
她偶尔想起昨夜的事情时,还会觉得有些生恼——谢执扇明摆着是想人财两吃,想利用她覆仇,还想占她便宜,什么好事儿都叫他占了!
姜寻烟是想报仇,但是接受不了直接跟这么一个人倒在床上,她演戏的功夫尚不到家,闭着眼睛演两下可以,但不可能闭着眼睛吞这么一口恶心的东西。
她若是因为要报覆谢云书,便跟旁的男人共赴巫山,她半夜都能呕出来,所以她决定不跟谢执扇合作了。
她一向是个行事利索的人,觉得谢执扇这条路走不通,她便立刻准备回谢府。
就算是没有谢执扇,她也可以去通过别的法子,把谢云书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会更艰难很多。
她被困在宅院内,力量有限,可能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叫谢云书自食恶果。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还让他享那么久的好日子!
谢云书和傅柔儿活一天,她就觉得心口沈一天!
她恨不得当天就一刀捅死他!
一想到要十几年,她才能达到目的,姜寻烟便觉得格外烦躁,再难坐下,连佛经都不能让她定神。
所以姜寻烟便将带着的一些肉干全都拿出来,喂食那些山中小兽。
深山幽静,广慈寺掩於翠林之中,故而夏日间也不燥热,阳光透过枝丫落下,点点碎金落到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独坐幽林里,狸奴戏耍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姜寻烟的心又渐渐静下来了。
这些小兽鲜少能碰上“大吃一顿”的时候,所以一碰见姜寻烟,就都喵喵汪汪的簇拥在她的身旁。
兴许是失了孩子的缘故,姜寻烟对这些小猫小狗有一种汹涌的爱意,她用指尖轻柔的摸过它们的肚皮,抚过它们的脊背与毛茸茸的尾巴,它们围着她喵喵汪汪的叫起来的时候,让她有片刻的松弛。
她有心挑走一只去养,又觉得这些天生地长的灵物不该被束缚在那座掩藏罪恶的宅院里。
她自己在那所宅院里活的都不开心,牟足了一口气想要跟人拼个死活,又怎么能将这些生而自由的小东西也带去丶被锁着丶任由它们枯萎呢?
她自己也是被锁着的人啊。
她垂下眼睑,没有去挑。
恰在此时,姜寻烟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是树枝与叶片被踩踏的声音。
她以为是丫鬟收拾好马车,过来寻她了,她便起身回头一望,道:“走吧,我们回——”
她一回头,便瞧见了身后站着的人。
并不是她的丫鬟,而是她想钓但是没钓成的鱼。
对方换了一身水蓝色棉麻圆领书生袍,面上依旧带着那副面具,头顶白玉冠,站在一片翠绿的山中,宛若林下清风,薄薄的日光落在他的玉面具上,将他衬得格外出众。
竟是谢执扇去而覆返。
姜寻烟眉头微蹙,红唇抿起,还尚未开口言语,便听见谢执扇声含悲悯的道:“方才,沈某在路边瞧见了这个。”
他一擡手,从广袖中掏出来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橘猫,瞧着只有他一只手大,后背上被划的鲜血淋漓,看起来极为虚弱。
“不知姑娘可否替沈某,为它包扎一下?”那戴着玉面具的公子问。
姜寻烟沈默了半晌,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随我来吧。”她道。
她又将谢执扇引进了她的斋房前,将小猫放在石桌上,替小猫包扎。
期间,谢执扇便站在一旁,背书一般道:“昨日之事,是沈某一时唐突,姑娘仙人玉貌,沈某一时不可遏制,是沈某之过,还请姑娘原谅。”
姜寻烟正给小橘猫包扎好——她觉得,这小猫是谢执扇自己伤的。
他看她一直在喂猫,大概以为她喜欢这些,就故意带了只伤猫来,就是找个由头过来与她说话罢了。
就如同当时,姜寻烟在路上走的好好的,他非要将姜寻烟弄倒,然后再过来施恩一般。
这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不择手段的血腥气,只要能接近目标,什么手段都行。
姜寻烟正将小猫的伤口敷药丶包扎好,并且在心里重新评估他的危险性。
她正在思索的时候,便听见谢执扇又道:“但沈某对姑娘是真心爱慕,只要姑娘愿意,沈某便会替姑娘弄死你的丈夫,迎娶姑娘,以证诚心。”
姜寻烟给那小猫绑绳带的动作一顿。
她纤细的手指尖还沾着赤色,那滚热的血润着她的脂肤,她原本坚定地心又被动摇了。
与谢执扇合作,无异与虎谋皮,这个人心狠手辣,毫无顾忌,但是——
但是只有这个人,会对谢云书下死手,只有这个人,才能在短时间内,叫谢云书死无葬身之地。
她记忆之中,谢执扇动手的日子就在这段时间到冬天,如果没有她帮忙,谢执扇会如上辈子一样死掉。
但是,如果她帮忙,谢执扇若是真弄死了谢云书——她便不用再耗费十几年了!
姜寻烟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那小猫儿的皮毛,小猫儿被她救治过后,已经重新活过来了,正用生长着倒刺的小舌轻轻地舔着她的手。
姜寻烟远远望了他一眼,柔声道:“沈公子既如此说,为何不肯揭面而露,叫小女子瞧瞧你的模样呢?”
谢执扇倒是对此早有准备,他道:“姑娘嫁我那一日,自能瞧见我的模样。”
姜寻烟在心里冷笑。
她知道,这是谢执扇在骗她,不管是谢执扇还是沈公子,都不会娶她。
等到他们俩里应外合,弄死谢云书后,沈公子就会消失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俩互相利用完,就江湖不见。
她就假装自己从没有见过那个沈公子。
姜寻烟便顺着他演下去,她歪着头看他,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抚,道:“沈郎君可莫要诓骗人家。”
女子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手背,谢执扇莫名的打了个颤,身体的血肉都在那一瞬间紧绷,骨缝中传来一种奇怪的痒意。
他这些话都是照着那情夫教他的说的,看起来确实有用,那情夫说,姜寻烟与旁的女子不同,她是高门大户所出,自当更矜贵些,似是那牡丹,须得以爱丶欲精心浇灌。
那情夫说,他这般讲,便能叫姜寻烟爱上他。
谢执扇垂眸看着他的手背。
这就是姜寻烟爱上他的感觉吗?
骨肉都在沸腾,连心口都奇异的骤缩了一瞬。
好痒。
她也是这样痒吗?
谢执扇难以形容那种痒意,秦霜见让他生出了一种“饥渴”的感觉。
他擡起眼眸,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她。
他想咬一咬她的脖颈,听她发出猎物被捕猎时,求饶的哀鸣。
那一日,姜寻烟最后也没有走。
只要谢执扇好好跟她甜言蜜语,不动手碰她,她也是能演的下去的。
毕竟他们联手弄死谢云书之后,谢执扇肯定跑路,短暂的忍耐就能换来长久的胜利,有何不可呢?
她便叫丫鬟重新将东西放回去,然后与“沈公子”谈天说地,做出来一副即将沈溺的小女儿模样。
谢执扇也不大会与女儿家相处,竟拉着她入了林。
据她所知,谢云书没读过什么书,据说自小一直跟着谢大将军出去打仗,学了一身功夫,於诗词歌赋并不精通,倒是入了山林却像是回了家一般游刃有馀。
他牵了一匹马,让姜寻烟坐在马上,然后带着姜寻烟在山中乱窜,打来两条鱼,又摘了些野果子。
果子清甜,被河水一浸,冰冰凉凉,红彤彤的果皮上还沾着水露,姜寻烟坐在石头上,捧着果子慢慢的吃,倒也有几分野趣。
她唇红齿白,舌尖粉嫩,唇瓣被亮晶晶的,吃果子的时候,白色的果肉被粉色的小舌卷进去,唇齿间发出细微的吞咽声——谢执扇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足足看了姜寻烟半个时辰。
那种饥渴的痒意又来了。
他甚至也想吃点东西,但是红彤彤的果子捏在他的手里,他却不想啃。
他想吃姜寻烟唇舌里的那一颗,想把姜寻烟摁在树间,听她的声音。
但姜寻烟会生气的,昨夜他不过摸了一下姜寻烟的衣裳,她便恼怒十分,他若是敢亲她,她怕是要更恼怒。
他想,姜寻烟这么爱生气,如果知道这个与她暗里勾连的沈公子,正是她夫君的弟弟的时候,会不会被气到再甩他一个耳光?
可是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就算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姜寻烟也得忍着泪由他摆弄。
谢执扇觉得更有趣了。
他本来只是想将姜寻烟当做一步暗棋来走,这棋只要为他所用便好,棋子本身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但是现在,他却想真的来做一做“情夫”,尝一尝这偷来的滋味儿。
诱引良家,妙意横生。
他垂下眼眸,将要烤焦的鱼翻了个面。
当天,谢执扇与姜寻烟在林间待了一整日,到了晚间,谢执扇带着姜寻烟回了斋房里。
因而要避开丫鬟,所以谢执扇抱着她翻墙越瓦回了斋房内。
谢执扇抱她的时候,她似是觉得羞怯,所以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膛间。
斋房寂静,谢执扇飞过屋檐,直接从窗中掠进,最后将姜寻烟放置到了榻间。
斋房内没有点烛火,只有一捧如水的月光落进来,恰好落到床榻间的女子的身上。
她生的清冷浅淡,像是雪色,但偏生唇色嫣红,像是——像是枝头的红梅,艳丽十分,诱人采撷,再往下,是她纤美的脖颈与姣好的身姿,她像是柳木,身姿绰约,勾魂摄魄。
谢执扇又想尝一尝了。
他的呼吸都跟着粗重,双眸都泛着贪婪的光,像是攀在山间的毒蛇,高昂着头颅,瞧着猎物吐信。
他想尝遍她身上的每一寸。
而此时,姜寻烟躺靠在卧榻之上,瞧见谢执扇如此,不由得有些微恼。
这人演着演着就入戏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克制一点?
她眉头一蹙,还未等说话,便瞧见谢执扇从腰间扯下来一块玉佩,放到了她面颊侧。
他声线嘶哑的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姜寻烟抿着唇,当着他的面儿收下了那玉佩。
自此,也算是“郎情妾意”了。
从广慈寺离开后,谢执扇照例回了北典府司。
昨日他便是听信了那情夫的话,才会去白日间寻姜寻烟丶赔礼送猫的,眼瞧着今日进展不错,他便来继续审问,听听那情夫言谈如何勾动美人心。
除此以外,谢执扇还要查一查他的案子。
这案子越查,涉及的越多。
当今圣上号元嘉,登位已六年,但是至今没有一个子嗣,那位有孕的妃子肚子里怀的,是元嘉帝的第一个孩儿,这一下一尸两命,妃子的母族比元嘉帝还要震怒。
锦衣卫的人查来查去,关键点都直指工部。
那桥断的十分诡异,只有查到到底是如何断的,才能找到真凶。
关於工部设计图的事,必须进一步调查了。
他要回一趟谢家调查,拿出来足够的东西,否则他跟副指挥使没法交代。
谢执扇在北典府司里浸了半夜之后,趁着夜黑风高,回了他自己的小院里,换了一身夜行衣后,潜入了谢府。
他入谢府,便真是回了自己家,回廊阁檐,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一路轻车熟路进了青雅院。
青雅院是谢云书的地方,他办公都在青雅院。
后来姜寻烟嫁了进来,又开了一个红梅园,谢云书便住在红梅园中,再后来,有了甜水园,谢云书便在红梅园与甜水园之中辗转,倒是甚少回青雅院。
今日,谢云书倒是在青雅院书房中。
谢执扇落於房檐上,掀开片瓦向下看。
书房中灯火通明,有一方书案,以及两排书架。
他能看见谢云书俯身在案牍间,将一张图纸展开,仔细看过之后,又谨慎的收起来,转身打开书房中的暗格,然后将此图纸放置到暗格之中。
他目光锐利,自上而下的俯瞰,能瞧见那图纸上赫然画着一副工程图——上面有工部的刻章。
盖了刻章的图纸,都需要交在工部的储藏库内,不得私自外带而出,但是谢云书手上却有一张外带而出的图纸。
谢执扇脑内警铃大作——这一张,估计便是断桥案中最关键的建造图纸了。
这一桩案子,果真与谢云书有关系。
谢执扇看着谢云书收好图纸,然后转身出了书房。
屋檐下的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随即便是两道声音:“见过大少爷。”
是门口的私兵守卫——谢云书的书房被两个有些功夫的私兵看守着。
谢执扇伏在房檐上,冷眼瞧着谢云书离开。
他若是要打,自然能打得过下面那两个私兵,但是想绕开这两个私兵眼线,悄无声息的溜进去寻找那图纸却是不能。
可他必须拿到这张图纸,这是他升千户的关键,是他拿命和副指挥使立下的军令状。
谢执扇的脑海里闪过了姜寻烟今日窝在床榻间时的那张脸,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
他的暗棋该动一动了。
这扇门,他进不来,但姜寻烟进得来。
就是不知道,他的小嫂嫂,能不能做得来这件事。
次日,清晨。
老君山中漫起了一层薄雾。
姜寻烟自睡梦中醒来时,便听见寺内钟声杳杳而来。
薄雾浓云藏起了半座老君山,连庙宇也被藏在了深处,今日没有什么香客,姜寻烟卧在榻间,懒得起身,只听着钟声,继续沈沈的坠入梦乡。
山上浓云不散便罢了,午后时又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雨水劈里啪啦的落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弹跳声,覆而又流到檐边,汇聚成一条细小的水线,哗啦哗啦的落到地面上,将地面浸出一个小水洼。
姜寻烟像是浸在了一个潮湿的梦里,雾气粘稠的包裹着她,如同回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没有跟谢云书的勾心斗角,没有跟谢执扇的来回试探,没有跟傅柔儿的阴谋诡计,只有一片湿热的暖,将她的骨头都浸的发软。
她贪恋这种温暖,便久久不曾醒来。
直到斋房的窗户传来了一声“嘎吱”的轻响,似是木窗被推开,姜寻烟便清醒过来了。
深山人迹罕至,又是雾雨连天,能来到此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口。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外翻越而入,面上依旧带着面具,只是人身上湿了些,雨水将他周身的儒衫浸透,他翻进来的时候,将地面上润出了一点水渍痕迹。
姜寻烟不想起身,只伏在床榻间看他。
反正都是逢场作戏,演演就行了,失不失礼的,姜寻烟懒得计较,甚至隐隐有点厌烦——什么时候才能跳过“你侬我侬”的过程,直接去搞死谢云书呢?
而窗外刚翻过来的谢执扇一擡眸,便瞧见这么一幕。
斋房素净,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桌椅破败但整洁,屋内没有纤尘,床榻都是用白棉布铺成的,帷帐是用藏蓝色,都是简单的粗布,在他们谢府内,那是只有小厮才会穿的布料。
但是此时,他那位锦衣玉食的小寡妇正俯卧在床榻间,脸蛋歪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只穿着中衣,像是一只刚睡醒丶不想动的慵懒的猫儿,一双月牙眼清洌洌的看着他。
她是这老旧斋房里的一颗明珠,而他,是来窃珠的情夫。
谢执扇只与她的目光对上一瞬,直觉一股热火从后腰处涌上来,直烧的整个脊背都泛起了一阵麻意,他的舌尖泛起一股痒意。
想吮吸,想搅弄,想将花蕊捣烂。
但不行。
小寡妇会抽人,凶的厉害,不细细哄着,他碰不得的。
“姜姑娘,可用过膳食?”谢执扇一步步走过来,走到桌边便不再过去了,他身上湿冷,一股潮气,唯恐叫姜寻烟害了伤寒。
说话间,他从胸口处掏出了被油布包裹的肉馅饼,一股咸香的气息便在房屋中蔓延。
姜寻烟半日未曾起身,其实早已饿了,但就是懒怠着不想起,一直窝着犯懒而已,那股咸香的气息一蔓延开来,她便觉得口舌生津,也不枕着手臂趴着了,而是缓缓坐起身来。
她只穿着中衣,方才懒怠的时候谁都不想管,现在起身了,方觉出了几分羞赧来,想将帷帐拉上,又觉得故作姿态,方才人家进来的时候她没动,现在动起来,似是有点尴尬。
她与谢执扇之间似乎就是这样的——有一种格外亲昵的关系,却又觉得生疏尴尬,她允许谢执扇夜入她窗,却在此刻羞於与他讲话。
幸而谢执扇没有女儿家这些细腻的小心思,他脑子里只有两件事。
一是弄死谢云书,二是弄上他的小寡妇。
简单粗暴。
二暂时不行,小寡妇还没有和他敞开心扉,那就谈一。
“沈某近些时日,寻到了些谢云书的错处。”谢执扇将手中肉饼递给她,期间还尽量小心不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滴洒到床榻上,免得姜寻烟睡时寒凉。
“错处?”姜寻烟将肉饼往嘴里塞的手微微一顿。
她方才吃了一大口肉饼,瓷白的脸蛋被塞的鼓鼓的,墨色的发丝裹着白皙的脸蛋,一双清洌洌的眼眸瞪大,乍一擡眸的时候,竟生出几分可爱模样来。
像是只小馋猫。
“嗯。”谢执扇的目光贪婪的划过她娇嫩的唇瓣与柔软的脖颈,他在那一刻,很想揉一揉她的头发。
就是怕小寡妇生气。
“什么错处?”姜寻烟咬着肉饼,身子向前探,语气急促的问。
而她面前的“沈公子”沈默了半晌后,突然道:“给我揉一揉你的头发,我便告诉你。”
姜寻烟动作一僵。
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执扇——这人入戏太深了,演的如此细致,好似真似个看中她美色丶为了谋夺他妻而帮她杀夫的登徒子一般。
若非早知道他是谢执扇,姜寻烟还真要信上一分他说的“一见钟情”。
“摸吧。”姜寻烟将口中肉饼吞下去,继而向前一探身,道:“沈郎替我弄死我夫君后,随便摸。”
姜寻烟只是随意一说,并未当真,在姜寻烟眼中,等到谢云书死了,她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谢执扇一定会将她抛之脑后,再也不出现的。
但是谢执扇听见这话的时候,脑海中却勾出了一副画面。
谢云书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与姜寻烟在红梅园,在谢云书的床榻上——
他只是一想,便觉得浑身滚热,热的几乎要将他的湿衣蒸干。
他的手有些发颤,因为过於兴奋。
他伸出手,轻柔地落到姜寻烟的头上,五指缓慢的插入到姜寻烟浓密柔顺的墨发中,在那发中轻柔的捏了两下。
就像是姜寻烟在撸猫一般。
每摸一下,谢执扇脑子里都会过一些东西,使他浑身燥热。
“好。”那张面具后面的脸露出一丝癫狂期待的笑容,他垂眸,看着姜寻烟的头顶,声线却十分轻柔,似是怕惊扰了他的小寡妇一样。
“等他死了,我再来摸。”
姜寻烟起身,覆而询问:“你到底揪住了谢云书的什么错处?”
谢云书若是死了,她可提前坐上高门主母,以守节为名再不二嫁,独掌谢氏万贯家财。
大奉民风开放,不限制女子二嫁,一般死了夫君,都会再去寻一个,但是她没有子嗣,旁的人也不会娶她,且姜氏也不那般心疼她,她何苦回娘家去受气?还不如守着谢家万贯家财过日子。
到时候,外人还都得赞她一声“贤良淑德倚身,不堕贞洁烈名”。
升位发财死丈夫,便是如此。
姜寻烟一双眼都熠熠发亮。
谢执扇微弓着腰丶呼吸急促的退后了两步,没有全都说明,只道了一句:“谢云书书房里有一张画图,你取来给我,他必死无疑。”
姜寻烟垂下眼睫,拧眉咬了一口手中肉饼。
次日,姜寻烟下山,回谢府。
姜寻烟在广慈寺礼了三日的佛,谢府的所有人也在暗潮汹涌中遭了三日的灾。
桃红柳绿为了争宠夺爱无所不做,她们二人齐心协力的日日来找麻烦,纵然是千里之堤也该毁於蚁穴,更何况,谢云书本就不是什么忠贞之人,所以姜寻烟离了谢府的第二日,谢云书便违背了之前许给傅柔儿的诺言,与那两个侧室滚到一起张榻上去了。
傅柔儿得知此事,愤而砸镜,甚至想怒闯红梅园,但到了甜水园的门口,又被一群丫鬟给拦下来了。
傅柔儿也自知自己不能去闯,借故发了一通疯后,便回房哭了半宿,大骂红绿夫人——定是这两个女人使了阴谋诡计,云书哥哥才会被抢走的!云书哥哥才不会爱她们!
傅柔儿这样自己骗自己,不知她自己信不信,反正那群丫鬟们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谢云书的薄情,他们这些外人都能瞧出来些许了。
当初谢云书娶姜寻烟时,便将那些情话挂在嘴上,但那只是哄骗旁人的,旁人信了,他自己却不曾真的那般想过。
他是披着一张公子皮囊的多情种,那张皮霁月风光浮白载笔,实则内里花心滥情污浊不堪,是挂在丝藤下,什么鸟雀都能来啄两下的烂黄瓜,委实不配她人的真情。
但是谢云书又从不肯承认,只拼命的寻她人错处。
是姜寻烟太过严苛强势,且姜寻烟自己体弱生不了孩子,他才会纳傅柔儿的,这怎的能怪他呢?
是那两个丫鬟算计他,且姜寻烟要他纳妾,他才会多了两个侧室的,这又怎的能怪他呢?
他是爱过姜寻烟,但很快便不爱了,他也爱过傅柔儿,但转眼间,他又瞧见了桃红和柳绿的好。
桃红与柳绿从不像是傅柔儿一样善妒,且对他爱慕十分,每每伺候他都是姐妹俩一起,床笫乐趣妙不可言,比起她们俩,谢云书自然不想去见每日哭哭啼啼丶生起气来便摔摔打打的傅柔儿。
且,谢云书觉得傅柔儿也远没有当初可爱了——那个会窝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唤他“云书哥哥”的傅柔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每日在厢房内抽打丫鬟的疯女人。
简直与之前的姜寻烟一模一样!
谢云书瞧了厌烦,便根本不去甜水园了,只留在红梅园中——桃红和柳绿尚没有自己的院子,便住在红梅园中,谢云书与她们二人花天酒地,便干脆留宿在红梅园。
傅柔儿自然不愿,她咬着牙涂脂抹粉,去红梅园抢人,但又抢不过桃红与柳绿。
傅柔儿到现在都看不懂,早些时候,谢云书不纳妾,是因为姜寻烟死摁着手不松,谢云书纳她一个,都颇费力气,自然没有什么旁人可纳,而现在,姜寻烟不摁着了,谢云书有了旁的女人,也就不再像是原先一般珍惜她了。
她以为的爱,只不过是谢云书权衡利弊下的抉择而已。
可是她偏生认为,是桃红柳绿抢走了谢云书,她不去想谢云书的过错,只是又气又急丶卯足了劲儿想怎么报覆那两个侧夫人。
三个人之间的火儿便越烧越旺,旺到每日卯时,丫鬟们去花园中采晨露煮茶的时候,红梅园的丫鬟与甜水园的丫鬟都要分成两拨去采。
这么一点小事都是如此,更别提三位侧夫人的吃穿用度了,那个房里的冰少一些,都是要命的事儿,贴身伺候的丫鬟不挨两巴掌都过不去。
今日红夫人多了一个簪子,明日柔夫人便要逼着谢云书给她两个玉镯,今日柔夫人多了玉镯,当晚绿夫人便要委委屈屈的扯着谢云书的手腕撒娇,一时之间,连谢云书都疲於应对。
整个谢府里,能不被牵扯的,也就只有慕华园的谢老夫人了。
等到第四日,姜寻烟白日间辰时离山,归於谢府时,谢府内的所有丫鬟小厮们都松了一口气。
大少夫人夫人回来了,这三位侧夫人该老实一些了吧?
姜寻烟至谢府时,已是未时。
京中盛夏的午后燥热难当,不似山间清凉,马车车轮滚滚而行,缓缓停在了谢府正门处。
谢府内人丁雕零,这一代就两个男丁,一个谢云书尚在上朝,一个谢执扇在北典府司,故而府内只有一群女眷,谢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出来迎姜寻烟,所以谢府正门口便站了三个侧夫人迎接。
傅柔儿自然站着第一个,倒不是她这些时日受宠,而是因她按顺序,是第一个被纳的侧夫人,所以她要站第一个。
红绿夫人则站在她后方两个身位。
三个侧夫人站成一排,傅柔儿心中更是泛起酸涩——若是只有她一个侧夫人的时候,她自是愿意千娇百媚的出现在此,像是一根刺一样狠狠地刺在姜寻烟心中。
因为她知道,她是独特的,姜寻烟也抢不过她,就算姜寻烟是正妻,她也不怕,她的恩宠盖过了姜寻烟,姜寻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当有三位侧夫人的时候,傅柔儿便刺不起来了,她不仅不再独特了,甚至还变成了四个人中最弱势的那个,原先被她随意讽刺的姜寻烟,现在却死死地压在了她的头上。
因为姜寻烟是正妻,而她只是一个侧室,还是一个不再受宠的侧室,甚至不需要姜寻烟,红夫人和绿夫人都能让她难受。
这是一种微妙的钳制平衡,以彼此的地位和谢云书的恩宠为绳索,互相拉锯。
姜寻烟下马车的时候,红绿夫人立刻上前去搀扶她,行动间十分恭敬,她们俩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们在别人面前是侧夫人,在姜寻烟面前,却是真把自己当丫鬟看。
一旁的傅柔儿慢了半步,踟蹰间,也拉不下脸去伺候姜寻烟。
她虽然平日里好似对姜寻烟如何尊敬似的,但实际上心中并不将自己当侧室看,她也干不来那种伏低做小的事情。
幸而,姜寻烟也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说什么,只道:“不必恭迎我,都回去吧,我去慕华园探老夫人。”
红绿夫人从善如流的退下——她们俩几乎将“姜寻烟狗腿子”六个字印在脸上,姜寻烟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们甚至对谢云书都没这么尊敬。
因为她们知道,在后宅里,她们俩是仰姜寻烟鼻息活着的,谢云书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也就只有傅柔儿,真以为男人的爱重要至极。
傅柔儿被她们三人忽视,胸腔中满是愤懑,连心口都跟着剧烈跳动。
这偌大的一个谢家,竟没有可为她助力之人。
她明显感觉到,她有的一切都在失去,可是她无可奈何,她抢不过来,就像是指握流水,她越是用力,水流的越快。
她只得随着红绿夫人一道俯身行礼。
而当她俯身行礼告退的时候,突觉天地一阵旋转。
傅柔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丶一道道惊呼声中,直挺挺的晕了过去,水袖一扫,盖了半块青石板砖。
傅柔儿晕过去时,姜寻烟诧异了一瞬,便立刻寻来药娘与大夫为傅柔儿诊治。
她最初还以为傅柔儿是用了什么特殊的争宠手段,但等药娘与大夫医治过后,带来了一个让姜寻烟恨意翻涌的消息。
“恭喜夫人,这位侧夫人怀了身孕了,算日子,刚一月。”药娘与姜寻烟道。
当时她们身处甜水园内,红绿夫人与姜寻烟都在,听见这一消息,厢房里的三个女人都没什么喜气的表情。
姜寻烟倒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上辈子,傅柔儿也是这个时候怀有身孕的。
她因为傅柔儿怀有身孕一时,想起自己的孩儿,便想叫傅柔儿和她的孩儿偿命,进而激怒了谢云书,所以谢云书暴怒之下,要将她降为平妻。
“正妻的位置给她。”当时谢云书是这样说的:“我还留你做平妻,姜寻烟,你不要不知好歹。”
上辈子谢云书那厌恶的表情似乎恍如方才,想起上辈子那些事,姜寻烟面色更冷,只看向一旁的丫鬟。
“赏。”姜寻烟垂下眼睑,道。
一旁的丫鬟立刻领着药娘与大夫下去领赏。
且,此时谢云书刚好回府,听闻了这消息,赶忙满面欣喜的跑到了红梅园的客房里来看傅柔儿。
姜寻烟则带着红绿夫人出了厢房,给了他们两个一个说话的地方——但她们三人也没走远,而是站在外间。
内外间一墙只隔,里面什么动静,外面的人都能听见,只是傅柔儿也刚刚转醒,并不知道姜寻烟带着红绿夫人守在外面。
她得知此事的时候喜极而泣,一双眼满是炽热的光。
她有了身孕,她有了依仗!
她与那三个人都截然不同了!
这些时日受得所有委屈都消散了,她心中只剩下了澎湃的兴奋,恰在此时,谢云书自厢房外走进来。
他的四个女人都在这厢房里,只是三个在外间,一个在内间,但是,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傅柔儿一个人,他甚至未曾多看旁的三个女子一眼,直入了内间,扑到傅柔儿的床榻前,温柔的抚过傅柔儿的面颊。
“好柔儿,辛苦你了。”谢云书满目炽情:“我们有孩子了。”
他们俩郎情妾意的时候,似乎完全忘了厢房外间里还有另外三个女人。
谢云书这种旁若无人的爱意让傅柔儿满心欢喜,她几乎都要醉死在这里了,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谢云书的怀中,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云书哥哥,我已有孩子了,我们有子嗣了,谢家可开枝散叶了,你将那两个侧夫人都休了可好?”
傅柔儿话音落下的时候,近在咫尺的谢云书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在他眼中,傅柔儿有了孩子是好事,他即将有子嗣了,不管在何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都是极重要的事,他有了子嗣,谢家才算是有了后。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放弃旁的女人啊!
按谢云书的设想,傅柔儿应当老老实实给他生下这个孩子,含辛茹苦的哺育长大,然后抱着孩子每日来给他请安,而不是叫他休掉旁的女人。
“夫君!”傅柔儿见谢云书面色冷沈,并没有答应她,一时间心都有些发凉,眼眸里都浮了水雾,她拉着谢云书的袖子,满面凄凉:“你,你不是说,娶她们只是为了子嗣吗?现下我已有了子嗣了,你为何还要留着她们?云书哥哥当初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
谢云书面上浮现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反倒是外间的红夫人与绿夫人在听见这话的时候,面色骤然狰狞。
她们俩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位置,这微薄的福气她们才刚刚享上,便有人想砸她们俩的饭碗!
姜寻烟倒是不生气,她只是有些想笑。
她立在外间内,冲红夫人与绿夫人摆了摆手。
这两个侧夫人纵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敢忤逆姜寻烟,只俯身行礼丶出了外间的门。
但是她们俩离开的时候,那两双眼眸充满恨意的划过了内间里——无须姜寻烟去授意,她们俩自己便会将傅柔儿视做生死仇敌。
真要让傅柔儿将这孩子生下来了,还能有她们俩的活路吗?
后宅的刀光剑影,男人们是瞧不见的,只有女人们能从一点蛛丝马迹中瞧出不同来,那不见硝烟的战场,同样残酷。
姜寻烟只当没见到红夫人与绿夫人眼底里的杀意,待到她们俩走远了之后,她提裙跨过月亮门丶撩开珠帘而入。
厢房内间里,傅柔儿正在与谢云书哭诉。
她并不知晓姜寻烟与红绿夫人方才都在外间内站着,她只以为这四周只有谢云书一个人,所以肆无忌惮的说。
当姜寻烟的身影走进来的时候,傅柔儿立刻止住了哭声。
她自然不会当着姜寻烟的面儿说要将“红绿夫人休弃”的事情,她知道,这两个侧夫人都是姜寻烟的恶犬,她们三个都是一夥的。
而谢云书瞧见姜寻烟来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瞧见姜寻烟对傅柔儿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声线温和的道:“柔妹妹,你方才说的话可是说错了,你有孩儿是好事,但谢府不可能只要你一个孩儿呀,纳你们回来,便是为了给夫君开枝散叶的,谢府起码要有四五个孩儿,儿孙绕膝,才算是圆满呢。”
说话间,姜寻烟看向谢云书,道:“夫君也是为了谢家子嗣啊,柔妹妹不能那般不懂事。”
傅柔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说的话竟然被姜寻烟听见了。
她一时慌张,匆忙看向谢云书。
但谢云书听见姜寻烟的话的时候,面上竟浮现出了几分“理应如此”的表情。
谢云书像是找到了一个理由似的,从床边站起身来,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柔儿,寻烟说得对,我也是为了谢家的子嗣着想,你不可这般不懂事。”
傅柔儿当时坐在榻上,看着谢云书一脸严肃的脸,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心寒。
这样一个一个的生,什么时候谢云书才能只是她一个人的呢?
谢云书说爱她,是真的爱她吗?
傅柔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含着泪,满目失望的看着谢云书。
谢云书心中又浮现出了愧疚中夹杂着厌烦的感觉——他讨厌看到女人露出这种表情,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但他也是没办法啊!他也是为了谢家!
可傅柔儿偏生要那般看着他,看的他都有些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