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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当完整的属於他(顶级修罗场)

当年月 宇宙第一红 19662 2024-12-27 08:31

   她应当完整的属於他(顶级修罗场)

   萧景怀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梦起碧波摇生烟,窗间过马覆鹿蕉,可怜几滴葡萄水,尽侵粉莲两瓣中。

   后来她开始哭,似是受不住他,他便低下头去哄,

   直到那伏在他的肩头的人擡起面来——粉霞如面眉目昳丽,如云的鬓发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缠的他松不开手。

   那是姜寻烟。

   他要了姜寻烟。

   在看清姜寻烟的脸的那一刹那,萧景怀只觉得有人在他的背上重重抽了一鞭,他的骨肉瞬间绷紧,人也猛地清醒过来。

   他本该松开她的。

   但是在那一刻,强大雄性掠夺抢占的本能使他将姜寻烟的腰握的更紧,一种强烈的丶奇异的感觉席卷了他的一切,冲垮了所有仁义礼智,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他要了,那这就该是他的。

   不是他的,就抢过来。

   姜寻烟还有旁的男人,就替她断了。

   她应当完整的属於他。

   当他跨过那扇窗,便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之前“半点不碰”,现在——

   而在他怀中的姜寻烟却已经完全沈溺在了药效间,昏昏欲欲,羊脂玉一样的肌肤泛着泠泠的光,任由人如何摆弄,眼角还含着泪,求饶似的用手搭着他的臂。

   若是换了旁人,定会升起惜玉之心。

   但偏偏,萧景怀越发凶猛。

   他全都要,每一寸,每一厘,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声呢喃,都该被烙上他的印。

   夜很长,窗外蝉鸣不止,屋内夜莺鸢啼。

   姜寻烟从未受过这些。

   她以往与谢云书在一起时,只是草草了了的几次,谢云书并不喜爱她,床笫间也冷淡,一个月只宿在她这里一回,没什么欢愉滋味儿。

   她本以为世间男子都是这样的。

   裴青纵然是馋她的身子,但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尝个新鲜而已,但她没想到,这一场麓战自晚间一直到金曦探窗,姜寻烟的药都解了,他亦不曾停,颠颠倒倒,活要让人死上一遭。

   眼见着天将破晓,姜寻烟终於与枕间嘤出了声:“裴郎——”

   男子的动作一顿。

   裴青似是被她唤回了神志似的,过了片刻,才声线嘶哑丶缓缓的回道:“你何时和离?”

   姜寻烟窝在他的臂膀间,乖巧的蹭了蹭他的肩颈,低声道:“待到我得来了谢云书的罪证,便和离,到时,还望裴郎帮我。”

   在她身旁的男人擡起手,粗大宽热的手掌揉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半张脸一起包到手掌间,她听见他问:“谁帮你弄死谢云书,你便与谁好是吗?若今日裴青换了一个人,你可还会与裴青好?”

   姜寻烟才不会承认呢!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男女在榻上,肯定捡着好听的情话说,所以她娇声道:“怎会?奴家最爱裴郎,纵是裴郎不肯帮奴家,奴家亦是不会去寻旁人的。”

   她说完之后,却不知为何,裴青并没有特别高兴,甚至还惩罚性的重捏了她的腰一下,捏的她闷哼一声。

   下一瞬,裴青起身便下了床,似是要走。

   姜寻烟生怕裴青吃干抹净后便淡了心思,不管事了,所以赶忙俯在床榻边,与他撒娇道:“裴郎何时再来看我?”

   她本也只是寒暄一下,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裴青会答应下来——她太清楚裴青是个什么德行了,从十六起就翻人窗头的浪荡子,这辈子万花丛中过,每朵都要沾,他不会为一个女人停留的。

   下一刻,姜寻烟便听见裴青道:“今晚。”

   姜寻烟讶异的擡眸看过去。

   竟还要来?

   当时裴青已下了床榻,正背对着她穿衣,他麦色的宽阔脊背上都是被她钿细指甲抓出的红痕,暧昧交错,漂亮的肌肉轮廓随着他穿衣的动作,被藏在了雪绸衣领之下。

   当时窗外晨曦刺过木窗,斜斜的浇在裴青的身上,画帘垂,翠屏曲,厢房内只有他穿衣时的窸窣摩擦声。

   别看这个人脱下衣裳时凶猛如虎豹豺狼,穿上衣裳时格外挺拔,白衣飘飘,掩下胭脂色,瞧着竟有几分斯文模样了。

   裴青将所有衣物都穿置好后,回眸看她,面具在光线中现出温润的光,他声线迟凝着问道:“你——可还有其他丶其他——相好?”

   这样一句话,被他问的竟断了两回,话语中明晃晃的透着几分要“独占”的意味。

   姜寻烟伏在榻间,撑着下颌想,这大抵便是男人的通病,什么东西只要被他沾上了,他便觉得这东西是属於他的,自己出去沾花惹草,却不允女子出去再与旁人好。

   只是她现在还得哄着裴青给她干活,所以也不会故意去刺他,说什么“你亦是红尘沾身如何管我”之类的话,她只顺着裴青,摇头道:“自是没有旁人。”

   她还没忘补上一句:“我心中的哪有旁人?与谢云书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裴郎能救我出苦海,我自是只跟着裴郎。”

   当然,这话她自己也没多放在心上,裴青是个浪荡子,最厌烦的便是女人非他不可,在兴头上的时候还愿意说点情话,等过了几日,她若是真和离了,裴青便瞧不见人了。

   而在她说完之后,裴青却没有油腔滑调的说什么情话,只是立在窗旁,低低的“嗯”了一声后,翻窗便走,动作十分利索,鞋印不落窗沿,是直接侧翻出去的,走时还没忘记从外面将窗户关上了,营造成一副从未有人来过的模样。

   姜寻烟趴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心想,果真是常年溜门翻窗的人,好生熟练。

   再一联想到昨日的事,姜寻烟不由得轻轻地吸了口气。

   这畜生,伺候了这么多人,竟还有这些力气,也不知是吃什么药补起来的。

   一会儿跑出去的时候,可别腿软被私兵抓了。

   姜寻烟的思绪飘了半晌,幻想到裴青害怕被抓,一路小心跑出谢府的样子,竟觉得有趣起来了,原先压在胸口处的大石头似乎都有片刻的松动。

   裴青就像是她一潭死水的谢宅生活中突然跑进来的一只猫,她知道这只猫随时都会走,但是趁猫在的时候,多捋两把也是快意的。

   不知是因为大仇报了一半,还是因为裴青身体力行伺候的好,她只觉得只觉得周身一种通透爽意,手臂用力抻长,覆而放下,带来一种舒坦的拉伸感,她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覆而抱着锦缎花绣的被子沈沈的睡了过去。

   这是她重生以来,睡的最好的一回,梦中没有人能再欺辱她,心口内挤压的愤懑不甘早已消失不见,她窝在舒适的绸缎锦被里,一转身,空气中都带着男子热腾腾的气息。

   转瞬间,姜寻烟便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梦乡。

   她一夜疲怠,这一梦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因为旁的几个院子此时都乱糟糟的呢。

   院外翻了天,她抱着锦被呼呼大睡。

   洛水阁那边,谢云玉一整个晚上便没有睡过,她将她的所有丫鬟都罚了一个遍,摔摔打打没完没了。

   谢云玉想起那些过程便想过死,一条白绫,死了便不必面对这乱糟糟的事情了,但是又不甘心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只得烧着胸口内的那一口气,咬着牙撑着。

   她受了欺辱,无法反抗,这口气越烧越烈,所以将所有怒火都倾轧到了那些更弱者的身上,以此来抚平她心中的憋闷。

   丫鬟跪在厢房地面上瑟瑟发抖,谢云玉坐在床榻上,一双猩红的眼盯着自己的手心看,沈默不言。

   她说不清是恨姜寻烟的愚蠢丶亲兄的偏颇丶母亲的软弱,恨傅柔儿的欺骗,还是恨自己的蠢,总之,谢家这些人,她每一个都恨,她甚至想再放一把火,像是烧掉那间右厢房一样,将谢府的所有人都给烧掉。

   死了干净。

   仇恨的种子在肮脏的泥土里扎根,由黏腻的腥臭血液灌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如野草疯长。

   至於红梅园那边,则闹的更厉害了。

   傅柔儿被打晕过后,谢云书又请了药娘来给傅柔儿诊治丶上药,折腾了半个晚上,傅柔儿醒来后,与谢云书说的第一句便是:“姜寻烟害我。”

   当时已经是临近金曦破晓的时辰了,东厢房内没留什么丫鬟,晨曦从纱窗外落进来,斜斜的打在窗口的古瓷烧釉金蝉瓶上,期内插着一支海棠花,淡淡的花香飘散在厢房间,挥洒一室谧静。

   谢云书坐在床榻旁,满身疲惫的陪着傅柔儿。

   他今日晨间还要上朝,一大堆公事要处理,可是傅柔儿还未曾醒来,他放心不下,只得坐在一旁,瞧着傅柔儿的眉眼。

   瞧着瞧着,他便想起当初,第一次与傅柔儿相识的时候。

   那时候傅柔儿也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因家中横遭变故,所以只身来了谢府,因离了亲人,每晚都在哭。

   谢云书瞧她可怜,就带着她玩儿,小姑娘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自此便粘着他,打小便跟在他身后,跟啊跟啊,跟到了某一天,他一回头,小姑娘已经及笄了,笑着拿一只飞鸢问他:“云书哥哥,日后娶我可好?”

   好啊,当然好,他们一辈子都要好。

   记起当初的事情,谢云书困倦的眉眼舒展开,溢出淡淡温情,他望着昏睡中的傅柔儿,伸出手来,轻柔的揉捏傅柔儿的发鬓。

   睡着的傅柔儿安静的像是一只讨巧的猫,和人打架打的发鬓凌乱,人也受了伤,可怜巴巴地,别人瞧见了都会觉得她又脏又蠢,可是他瞧见了,只觉得心疼。

   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啊,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是他想举到天上的月光,在他的心里,傅柔儿是比所有人都重要的人。

   谢云书愿意背弃所有人,只要她过得好。

   他的手更轻了,疼爱的捏着傅柔儿润滑的脸蛋。

   傅柔儿趴窝在床榻间,被这样一揉,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醒来后顿觉身上剧痛,模模糊糊的瞧见谢云书的脸,她下意识张口道:“姜寻烟害我。”

   谢云书本见她醒来时,面上本是浮了一丝欣喜的笑的,人醒过来就好,他也就能放心的出去忙公务了。

   但他的心还未曾放下来,便听见傅柔儿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云书顿觉心中大痛,且还夹杂着几丝失望。

   都到了这个时候,傅柔儿怎么还是在冤枉姜寻烟?

   今日若是没有姜寻烟,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保下傅柔儿,难道真的要与母亲,与妹妹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吗?

   此事本就是傅柔儿先起害人之恶心,自己事情办不好,又连累了谢云玉,处处都是傅柔儿的错,傅柔儿为什么就不肯认呢?

   他原本舒展的眉头缓缓蹙起,望着床榻间的傅柔儿,声线中难言疲惫,他道:“傅柔儿,今夜已经过了,此事,日后不必再说了。”

   傅柔儿怎么能过!

   她怎么能甘心过?

   “你不信我!”她趴在床上,艰难的想要撑起身子来,那双漂亮澄澈的圆眼中布满了血丝,昔日里那个娇俏可爱的,活泼伶俐的姑娘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狰狞的脸,执拗的说着那些刺耳的话,像是个毫无道理的疯子一样。

   “都是她做的,她都承认了!她在柴房里什么都承认了!”傅柔儿似是疯了一样在床铺上挣扎,又因为身后的伤而痛哼着重新佝偻着趴下。

   这一个过程中,谢云书便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他没有再上前安抚,因为他已经对傅柔儿失望了,他只想要傅柔儿懂事一点,只要那么一点就够了,可偏偏,傅柔儿从来没学会过。

   “你自己躺着吧。”谢云书那双眼眸定定的望着她,其内瞧不见半点柔情,只冷冷的道:“今日我会遣人将你送到府外去,等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我再去看你。”

   话音毕落,谢云书转而向外走去,他的广袖被甩起,透着一股冷情的滋味儿。

   傅柔儿要委屈死了,她要活生生憋屈死了,分明这一切都是姜寻烟做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老夫人甚至都不肯出来见她,谢云玉恨上了她,甚至谢云书都不肯信她!

   傅柔儿瘫软在床上,看着谢云书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恨意直冲脑门,将她气的手指发颤,四肢酸麻,胸口若擂鼓,眼前都跟着一阵阵发黑,想大叫,想嘶吼,却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云书离开。

   谢云书从未这么对过她,就算是她做错了,可谢云书说过,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会相信她,都会爱她,现在谢云书为什么不肯信她了?

   谢云书是不是也不爱她了?

   傅柔儿与姜寻烟争斗的时候没低头,被烫茶受辱的时候没低头,被打十棍丶疼的要死的时候没低头,但现在,谢云书一走,她的头瞬间就埋下来了,她趴在锦缎里,觉得她的骨头,她的傲气,她的所有依仗也跟着走了。

   他为什么会走?

   她受了这么多伤,他看了不难过吗?

   傅柔儿患得患失,越想越酸。

   这爱情里,最恨的不是他不爱,是他盛大的爱过你一场后,又渐渐不爱你,你每一日,都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不爱你,哄人也显得敷衍,情绪也变得不耐,因为各种原因,权衡利弊后,再也不回头看你。

   傅柔儿瘫软在被褥间,想,她不能失去云书哥哥,不会有人再像是云书哥哥一样爱她了,她也再也爱不了别人了。

   而这一切,都是从姜寻烟来了之后开始改变的,只要没有了姜寻烟,一切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姜寻烟如此陷害她,就是为了和她争抢谢云书!

   不,她决不能让云书哥哥被这个女人骗走,云书哥哥只能是她的!

   姜寻烟,姜寻烟!

   她恨不得活剐了姜寻烟!

   但傅柔儿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那样躺着,连安慰她的人都没有,人人都避之不及——她的两个心腹丫鬟都被打死了,草席一卷,直接丢到城外去了。

   谢云书离开之后,便新来了两个面生的小丫鬟,拘谨又怯生的说要将傅柔儿带走,擡上马车,直接送到外宅去。

   傅柔儿警铃大作!

   出了这谢府,她连谢府的侧室姨娘都不是了,她会变成一个被养在外面的外宅,到时候她生的孩子也不会是庶长子,而是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京中官宦论规排辈,嫡为长,庶为轻,私生子是最贱的,若是成了私生子,连个清白的户籍都没有,不可科考为官。

   这能是什么好出身?

   她若是出了谢府,就再也踏不回来了,她又如何能与姜寻烟争抢?

   “走?我不走!”傅柔儿听到“走”这个字时,嘶声力竭的喊:“我不走!滚!你们谁敢过来,我便自裁!”

   她头上还有一根簪子,被她摘下来顶到了自己喉咙前,两个小丫鬟哪见过这阵仗,畏缩着不敢上前,只得去红梅园通报。

   若是执意要送走柔夫人,还得夫人出面赶人才是,她们几个丫鬟可不敢沾边,若是柔夫人真把自己给刺死了,她们几个丫鬟命赔上都不够!

   所以那群丫鬟们赶忙出了甜水园,去到红梅园与姜寻烟禀告去了。

   红梅园里,今日守门的是夏风——春雨今日晨间才回来,说是在乌衣巷待了一夜,因为宵禁,不敢往回跑,到了晨间才回,回来后便在厢房内补觉去了,门便由夏风守着。

   夏风听闻了甜水园丫鬟的禀报,却没有立刻入外间,去请见姜寻烟,而是道:“大少夫人且歇息着呢,你们先回去看好傅柔儿,待到大少夫人醒来,自会告知你们如何办。”

   那两个小丫鬟便又回去。

   姜寻烟这一歇息,便直睡到了午后,到了午时末才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身子慵懒餍足,似是干枯了许久的枝丫终於吸饱了水一样,浑身舒坦,精神饱满,她懒洋洋的在顺滑的锦缎间抻长身子,覆而放缓,转个身去,唤了外间的丫鬟。

   夏风闻音而来。

   她一进来,便瞧见夫人在床榻间卧着。

   只这一望,便叫夏风心里一颤。

   大少夫人自前些日子体弱失子了之后,便一直单薄冷清的模样,似是院内病了的树,一日比一日消瘦干瘪,外人瞧见她冰雪寒美的容貌,都赞一声枝头霜雪,却瞧不见她一日比一日干涸的眼。

   只有她们这些贴身的丫鬟知道,夫人一日比一日难捱,似是身上压了一座山,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直到今日,夏风再擡眼看她的时候,却惊觉夫人与原先不同了,压着她的山不知何时不见了,她的冰雪化成了春水,盈盈的润着夫人。

   那水是眼波横,那山是眉峰聚,其人卧於榻间,灿如春花姣似秋月,山染修眉新绿,断鸿霁雨临风。

   那枯败的枝丫似乎酝出了新生,重探出嫩绿的叶尖与粉黛花苞,唇色潋滟,花动一山春色。

   之前的夫人眉眼是静美的,可那清雅的皮囊下是燃着血泪的烛,以血肉在烧灼,虽办事稳准,但总给人一种不安定丶焦躁锋锐之意,可现在的夫人不同了,现在的夫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新芽嫩绿之意。

   夏风忍不住多看了夫人两眼,便瞧见了夫人起身坐起。

   墨绿绸缎自羊脂玉一般的肩肤上落下,其下的身子玲珑有致,似是被润过的玉珠,足尖粉嫩,压在微肉的腰臀下,勾的夏风一个女子都喉头发干,口涩舌燥。

   “去打些水来。”姜寻烟道;“我沐浴更衣。”

   昨晚过后,她身上的那些污渍被裴青以她的小衣草草擦过,现下需重新沐浴。

   夏风应了一声“是”后便下去,转头又提着水进来——小厨房里随时都烧着热水,以供她沐浴。

   沐浴的木桶里摆满了鲜嫩的花瓣,夏风伺候她沐浴,以木瓢将温热的水浇在她玉一样的身上时,夏风在姜寻烟的身上瞧见了一点暧昧的红痕,但她没敢说,只当自己没瞧见。

   “今日可生了什么事?”姜寻烟靠在木桶壁上,浑身被蒸烧的极为舒服,过了片刻后,舒展着身子问夏风。

   “回大少夫人的话,今日甜水园的丫鬟来找过,说是柔夫人不肯走,还以簪抵颈相胁,那些小丫鬟怕担责,不敢强来,故而人现下还在甜水园呢。”

   夏风一边替姜寻烟揉捏头皮,一边低声说着甜水园的事情。

   姜寻烟闭着眼听着,面上瞧不出什么在意的神色。

   经历过了昨日那一趟大战之后,她已经手握绝对优势,谢云玉与傅柔儿俩人反目成仇,她们俩怎么闹,都伤不到她,她现在可以悠哉的坐山观虎斗,看着谢府怎么一日比一日差了。

   说了两句甜水园,夏风又道;“慕华园那边,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早起醒不过来,一直昏睡,绿夫人与红夫人轮流看着,又去请了大夫来。”

   姜寻烟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讥诮的想,老夫人还是想不开呀。

   夏风为她沐浴好后,替她绞干头发,一边绞干一边道:“听闻洛水阁昨夜还打罚了些下人呢。”

   提起此事,姜寻烟便记起了件事,她问:“那个哑巴马奴,请人来为他治一治,好生养着。”

   夏风点头应“是”,随后又说道:“今日巳时,姜府那边来了信儿,说是夫人问您,说是府内做了您最爱吃的蜜饯枣糕,想唤您午间过去吃饭。”

   姜寻烟乍一听到,便想起了上辈子亦有这么一桩子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正因瘙痒而难受,每日吃药,缩在红梅园内,哪里也不去,日覆一日的消磨。

   后来,她听闻姜府人唤她,还以为是母亲真的心疼她,含着心酸与期盼回了一趟姜府。

   但是她回了姜府之后,只听了母亲说了一日的劝诫,大概便是叫她好生把持中馈,操持家务之类的。

   她那时候,心里还对姜府有幻想,她觉得,父母终究还是疼爱她的,直到她偷跑的事情暴露后,母亲抽了她两耳光,她才明白,在父母眼里,她早已是外人了。

   “不去。”姜寻烟缓缓从浴桶里坐起身子,神色平淡道:“你且说,谢府事忙,我懒怠,过几日再回。”

   姜母的那些伤她的话,她再也不想听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出去给她自己备点本钱。

   想了想,姜寻烟又道:“你再备下一辆马车,午后我们出门。”

   姜府的人她现在半点都不想搭理,她只想弄死谢家人后,赶紧和离,从谢府离开,然后离京,找个地方过她的日子——在离开谢府之前,她得偷偷置办些东西,店铺田地之类的,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是。”夏风照例低头应下,随后去檀木衣柜里替姜寻烟寻了套清雅的衣裳。

   这套衣裳是新做的,天青色添云雨上绣木棉花,下以百褶雪绸裙相佐,再从妆奁中挑几支簪——以往姜寻烟脸色不好,还需敷粉贴面,今日却若海棠潋滟,倒无需那些东西。

   她们俩妆点过后要出门时,夏风才记起来,问了一句:“大少夫人,那甜水园那位——”

   到底要不要送出去了?

   “不用送。”姜寻烟摇晃着碧玉扇道:“且留着吧。”

   若是把傅柔儿送走,以谢云书的性子,定是会极隐蔽的藏起来,很难找到,到时候就算是谢云书出了事,傅柔儿也能逃过一劫。

   还不如将傅柔儿留在谢府呢,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不用担心傅柔儿侥幸不死。

   反正傅柔儿若是被留在谢府,第一个被气死的是谢老夫人,第一个向傅柔儿下手的是谢云玉,她着什么急?

   且看她们能斗出什么花儿来吧。

   谢府满府的阴霾晦气半点不曾影响姜寻烟,她将自己收拾的清雅逸香,带着丫鬟和足够的银两出了街。

   她的嫁妆不算特别丰厚,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两,在京中只能算是还可以,她下嫁过来后,为了帮持谢府花费了不少银子,还将店铺内赚的银两的都填进去了,可以说,谢家的门面与繁荣都是靠她的妆奁才撑起来的。

   只可惜,她把谢府撑起来了,谢云书却转头不认人了。

   除却花费给谢府的,她手头上剩下的银钱并不多,她这次能带回来的,也就只有三千两。

   而如果她想和离的话,手里就要有足够的钱,她又“恰好”,有一个可发财的机会。

   京中分内外两城,内城多是官宦豪绅,外城则是庄田农奴穷苦人家。

   内城与外城又分为东西南北四城,在内城的北城处有一条街颇为出名,叫“玉石街”。

   这条街上,全都是从西疆运来的玉。

   大奉大国一分为四,以京城为中心,四部分为北漠江南东津西疆,其中西疆盛产玉石,每年都会有行商去往西疆,取来大半的玉石,有些玉石是早已切割好的,但还有一部分玉石是未曾切割的。

   玉石街这一整条街里都是卖玉石的,这里的玉石贩子们直接将一大块的石头堆在街市里,买主瞧见那块石头顺眼,直接花钱买上,然后再找玉石贩子们切割。

   不管切出来是大是小,都是买主自己的,有人一买倾家荡产,有人一买暴富一场。

   所以,在玉石街玩儿的就是眼力和运气,所以买玉石也叫赌石。

   姜寻烟没有眼力,但是她作弊——她知道谁家的石头会出好玉。

   她名下有一家铺子,是专门卖玉石首饰的,铺子会交给夏风查账,夏风也负责进新玉石做货,因此夏风常年混迹与玉石街,购买玉石。

   夏风嘴碎,那条街什么时候出了什么样的好货,谁花大价钱买了一块石料结果全赔了这些小事,都会在为她上妆寻衣丶点香沏茶的时候说给她听。

   那段时间,她缩在红梅园里,像是个躲在壳里的乌龟,只有这么一点子新鲜事可以过耳,所以她记得颇为清楚。

   那家店铺,什么花纹丶大小的石头,又出了什么样价格的好玉,都经由夏风与她讲过。

   她现在再提前一一找回去,可以赚上一笔。

   玉石街的街巷来往的人极多,多数都是贩卖购买玉石的商贩,他们都穿着利索的短襟,蹲在地上查看玉石或者大声吆喝,基本全是男子。

   姜寻烟自马车上下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带了帷帽,但身姿曼妙高挑,云靴华贵衣袖艳美,一眼望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子。

   这等女子,当是钟鸣鼎食之府门内细心供养的,怎的还来他们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了?

   姜寻烟也不在意这些,她只带着夏雨,挨个儿店铺逛,且每一间店都不走空,进来挑上一两块石头,便走下一家,继续挑上两块石头,不问价,拿了便走。

   看起来竟是全靠“合眼缘”这三字似的。

   姜寻烟从街头买到街尾,买下的玉石得有一车,她买到最后一个店铺的时候,挑了这个店铺里角落里堆积着的一块有半人高的石头。

   这块石头成色差,瞧着跟路边的烂石头一样,一点不像是矿石,没有花纹,颜色也很普通,所以无人问津,堆在角落里都没人要。

   见姜寻烟要买,这家店铺的玉石老板还提醒她道:“这石头成色不好,是最下等的石头,里头不一定能有玉,怕是开不出什么好东西,我们这儿的石头论斤卖,这么大块石头,要花一千多两银子。”

   半人多高的石头,要是就只开出来巴掌大一般的死玉,拿出去只能卖几钱银子,这不亏死了?

   几两银子,够寻常贫民人家吃用一年,一千两银子,何其之多?纵然姜寻烟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但是她看着就是个不懂赌石的模样,这家店铺的玉石老板不想欺她不懂行。

   “嗯。”姜寻烟知晓这个老板是好意,所以并未排斥,只是道:“我要这块。”

   她语气沈稳,没有一点动摇,好似是笃定这块石头里一定会出什么好东西。

   老板自然应“好”。

   倒是姜寻烟这幅姿态,引来了店铺内其他一些赌石人的注意,有一位穿着青襟短打的男赌石人抱着胳膊,故意嗤了一声,道:“小姑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你一个女娃娃,懂什么石头块嘞?”

   姜寻烟拧起眉头来。

   她最讨厌这种仗着自己稍微有点资历,便对旁人冷嘲热讽的人——这种人以男子居多,但凡碰见个比自己弱些的年轻女子,都要张口来讽两句,显得他多厉害一般。

   若是姜寻烟是个男子,这个男赌石人肯定会想:难不成这石头别有洞天,是我没发现?

   但姜寻烟是个闺阁女子,他便会想:是这小姑娘不懂装懂,乱选石头。

   “开了。”姜寻烟重生过一次,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以和为贵的性子了,现在谁叫她不舒服,她便叫谁不舒服,所以她扔过去银子,当场与那老板道:“就在这开。”

   那男赌石人闻言,不由得“谑”了一声,转过身来放大音量说道:“与你说了,你竟然还不信!你以为你这破石头能开出来什么好东西啊?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啦!”

   姜寻烟不再理睬他,只转而看向老板。

   老板收了银子,自然要完成贵客的指令,立刻开始切割石块。

   石块用圆盘锯开始切,因为石头太大,所以过程并不快。

   切割的过程中石屑翻飞,不止是那男赌石人凑过来看,旁的许多人也凑过来看了。

   赌石这个过程,本身就极易吸引路人来看,一场输赢,谁都想来看一场结果。

   倒是那男赌石人,从石头开始切割,便一直在大声嘲讽。

   “这么大块石头,一直都没人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成色不行,傻子才买嘛!”

   “这根本开不出来什么东西,白花钱!也就什么都不懂的青瓜蛋子看不出来!”

   “谑!还当场要开呢,开出来一片死玉可别哭出来!”

   夏风在一旁听见这些话,都气的直拧手帕,但姜寻烟依旧淡然的站在那里,她就只能跟着站着。

   伴随着那男赌石人的一句句话音落下,石头的外皮也一点点被切割下来。

   这位玉石老板高大沈稳,也穿着一身粗襟短打,轮廓极深,发丝微卷,似是有西蛮族混血,面容冷厉,他的手很稳,薄薄得一层石屑在他手上崩开后,那石头终於被切割出来了一层石面。

   石头被切割出石面的时候,那位男赌石人还在念念叨叨丶翻来覆去的说着那些话,只是他说着说着,突然听见切割的声音停了,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冷气的声音。

   男赌石人诧异的看过去,就看见那一层石面之下,不是粗糙不平的石头,而是平整亮滑的暗紫色玉面!

   暗紫色!

   玉中最少见的烟罗玉,看这色泽,虽然算不得上品,但也极为少见!

   真玉一出,镇压全场。

   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方才那一直在洋洋得意的评判的男赌石人也涨红了脸,他憋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说不定就只有一片呢,也不值什么钱!”

   而下一刻,老板已经切下了下一面。

   两面切下来,没有人说话了,连那男赌石人都说不出口了,实在是脸疼——因为这两面相连,都是剔透的玉面,这样一看,这块玉起码有拳头大小!

   果真,老板几刀切下来,切出了一个拳头人头大小的玉。

   这样大小的烟罗玉,拿出去能卖八千两左右。

   那男赌石人自知丢脸,低着头闷不做声丶落荒而逃的跑了,倒是那老板一边将玉面切出来,一边问姜寻烟:“姑娘是要带回去,还是要直接卖了给我?这玉,我可以按市价收你。”

   姜寻烟想了想,道:“卖了。”

   她左右也不是为玉来的,她要银子。

   老板点头,道:“那这块玉我收了。”

   他们俩飞快谈成了一笔生意,老板带着姜寻烟进了后室,给姜寻烟拿了八千两的银票——玩儿玉确实赚钱,一夜暴富都不为过,两万两,比现在整个谢府的银子都多。

   期间,姜寻烟还知道了这个老板的名字。

   耶律翊。

   耶律这个姓氏,起源於西蛮,只有西蛮人才用,果然是西蛮人与大奉人的混血。

   但是和他合作很愉快,他除了最开始提醒过姜寻烟一次之后,就什么也不问了,交钱也很利索,卖了那一块云烟玉之后,他还问过姜寻烟其他的玉要不要卖。

   姜寻烟当然卖。

   合作愉快,姜寻烟所有的玉卖出去,加在一起卖了两万两银子。

   这位耶律老板开了一下午的玉石,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姜寻烟看,似是想看穿这一层帷帽,瞧见她帷帽下是何方神圣。

   这一车玉石,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好玉,一下午直接一本万利,旁的人瞧了都双目赤红激动不已,她却连一个急迫的眼神都没有,从容自信,似是那山中薄雾下的松,不惊不鸣,静立幽然。

   这等眼力与定力,就连耶律翊这个常年浸在玉石里的老油条都没有,也不知这养在深闺的女子是如何练出来的。

   难不成真有人天生就会辨不成?

   耶律翊对这位陌生的女子充满了好奇,虽然未曾瞧见她的容貌,但只是瞧见她这番气派,便觉得非是常人。

   一个谜一样的大奉姑娘。

   “姑娘日后若是还想卖玉,可以来我这里。”姜寻烟离开的时候,耶律翊与她道。

   姜寻烟自然应下,她也颇喜欢和这位老板做生意,姜寻烟离开时,老板还亲自送她到门口。

   二人道别之后,姜寻烟登上了马车。

   她坐上马车,关上马车门后,姜寻烟终於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时辰,她也颇为难熬,她虽然仗着重生优势来走了一遭,但是旁人也不是蠢货,她还要应付那些人的言语试探,难免紧绷。

   幸而收获很丰。

   她在回到谢府之前,将夏风叫进了马车,吩咐夏风将这两万两银子存到钱庄里去,过几日分批购买一些店铺田产,偷藏起来,供她日后不时之需。

   夏风都一一应了,又在小厮的陪同下去了钱庄。

   姜寻烟做这一切事情,都自以为隐蔽——但她不知道,一直都有人跟着她。

   自然不是谢府的人,也不是姜府的人,而是萧景怀的人。

   萧景怀自从昨日碰过姜寻烟之后,便派心腹一直跟着姜寻烟,不管姜寻烟做什么,心腹都会一一记录下来,待到晚间汇报时,一起跟萧景怀汇报。

   姜寻烟卖完玉石丶夏风去存钱后,便转而回了谢府,她这头回了谢府,心腹便去了田螺巷,给萧景怀汇报这一日姜寻烟的行程,大小事宜都不放过。

   心腹去田螺巷的时候,已经是近酉时末了。

   京城的夏日很长,到了酉时也不暗,太阳西落,红霞翻飞,赤色的光芒如同糖水一般镀上了街墙,将泥水砖瓦镀上了一层暖色,心腹翻过墙面,到了书房的院中。

   书房院落中栽满了雾松,雾松高大,枝叶成绿色针刺状,一丛丛一簇簇的遮掩天幕,在这深浅浓绿的掩盖下,需要走近了,才能瞧见书房的窗。

   书房内点了足够明亮的烛火,便从那丝绢贴制的窗透出暖融融的色调来,一个暗色的男子剪影便映在其上。

   今夜,萧景怀依旧在书房中坐着。

   他刚下职,身上还穿着北典府司的官服,深蓝色的武夫圆领飞鱼服上绣着银鱼,上有三道浮纹祥云,革腰束带裹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烛火如水,光芒在他身上涌动,他那张脸平添三分艳色,何其锋美。

   他的书案上摊开了一张张卷宗,都是今日新搜罗来的,他到底也是北典府司的锦衣卫,权限以内,能调查到不少东西,他整理了许久,已经捋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谢云书与姜使的事情也算不得是绝密——姜使,便是姜寻烟的亲父,在朝中为官数十年,出身一般,能力也一般,能在京中混得一个工部左侍郎的位置,全靠钻营,是个左右逢迎之辈。

   最开始,姜使与谢云书产生交集,便是在三年前,比姜寻烟嫁给谢云书还要早一年。

   那一年,姜使接了一个工部建桥的活儿,工部做活儿,户部拨钱,姜使恰好与户部出来的谢云书有了交集——那个时候,谢云书只是户部一个六品小吏。

   而这个桥,后来萧景怀专门请人去查看了一番——桥是有偷工减料的,工部和户部一起在这座桥上贪污了不少银子。

   再然后,没过半年,姜使便将姜寻烟嫁给了谢云书。

   自姜寻烟与谢云书成婚之后,姜使便频繁的在工部接下各种宫殿丶桥梁的活计,并且常常与谢云书作伴,两人一个户部,一个工部,不知贪了多少银子。

   与此同时,谢云书的官途扶摇直上,从六品小吏直升到四品,短短两年跨越四阶,直接走了旁人十几年才能走完的路。

   直到现在,谢云书成了与姜使不相上下的户部右侍郎,也成了户部尚书张泽的心腹,少年成才官途无量,姜使这个做岳父的,也得避让谢云书的锋芒。

   萧景怀的书案上铺满了各种卷宗,云烟纸上写满了一条条线索,笔锋勾勒间,填补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姜使与谢云书狼狈为奸,利用职权,套下户部与工部的银子,姜使拿钱买官,谢云书则以一手做假账的手艺入了户部尚书张泽的眼。

   若是能拿到谢云书给张泽与姜使做假账的证据,户部和工部都要翻个天,按律法,谢云书要削官下狱,还有可能牵连家人。

   谢云书的亲母,亲妹,都要因他而下狱,姜寻烟若是动作快些,赶在刚听了信儿丶谢云书还未曾被判之前和离,倒是能脱身。

   但是,谢云书与姜使是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姜寻烟就算是脱离了谢府,回了姜府,也要被姜使这个亲爹连累。

   萧景怀的手敲着桌面,漫无思绪的想,他得想个法子,弄死谢云书,但是要保住姜府,不能牵连到姜寻烟。

   姜寻烟。

   想到这三个字,萧景怀胸膛便是一烫,连带着思绪也跟着发浑,似是纸张被泡进了水中一般,墨水般散开,让他有片刻的混沌。

   昨夜那些记忆还那般清晰,缠绕在萧景怀的身上,他放在骤然被拉回了那个昏暗但温暖的床榻,帷帐上绣着的莲不断的在旋转,柔软的手臂攀附在他的身上,娇嫩的花瓣在颤抖,香炉里的雾四溢而散,女人的声音淹没在烟雾与锦缎中,每一个画面,都像是梦一样。

   萧景怀的喉结上下滚动。

   姜寻烟这个女人——他明知道她阴狠毒辣,却还是难以抑制的想着她。

   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有自己一番规矩,却又敢打破规矩,夫君纳了妾,她就要连夫带妾一起弄死,自己做不到,就直接拉来旧情人,以身为饵勾旧情人来卖命,这等耸人听闻的行径,放到姜寻烟身上,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她似乎从不缺乏把命赌上的孤勇,光是心狠便罢了,人又极聪明,且还没什么仁义礼智的底线,别人给她一点恶,她要还十倍回去,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根本不存在於姜寻烟的字典里。

   谢府前日生的那些乱事,幕后黑手便是姜寻烟一人,瞧她把整个谢府搅得天昏地暗,然后站在一旁假装无辜,顶着一张清凌凌的脸干着刨人祖坟的事儿时的表情,萧景怀便觉得欲罢不能。

   姜寻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看似端庄贤惠,实则放浪形骸,瞧着是人间清辉色,但内里是赤练蛛蝎心,她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模样,让萧景怀不断地想探寻她,越是探寻,越好奇,越是好奇,越探寻。

   然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似是陈年烈酒,比之寻常那些寡淡平稳的女子,辛辣百倍。

   许是从第一次见她写的那封信时,他便已陷进来了。

   她看着是一朵清雅的空谷幽莲,但是每一片花瓣都是带毒的。

   可他偏就想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放着那些性情温顺的高门贵女不要,偏生对一个已嫁了人丶寻人偷欢丶恶毒心肠的妇人起了兴致。

   他原先一直不想承认,直到昨日,姜寻烟解开了他的玉带钩,捏上了他的命脉,也捏碎了他强撑的那层外皮,露出了他翻腾着的欲念来。

   欲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烧的萧景怀浑身都跟着燥。

   思及昨日那些事,他那双潋滟的瑞凤眼微微闭上,过了好几秒,覆而重新睁开。

   恰好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对方走到门口后,“笃笃笃”敲了三下。

   是他派给姜寻烟的暗卫回来了。

   姜寻烟这个女人睚眦必报,性子太野,什么都敢干,他都怕她玩脱了,想起来便觉得放不下心,得叫人时刻跟着才行。

   “启禀大人。”暗卫进门之后,将姜寻烟这一日做的所有事情与萧景怀都讲了一遍。

   萧景怀听及她“买卖玉石”的事儿,不由得暗啧一声。

   这女人,到底还藏了多少本事?

   听及心腹暗卫说那位玉石店的老板亲自送人上马车丶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萧景怀在心中冷哼一声。

   走哪儿都要勾三搭四,还口口声声说“最爱裴青”,实际上连裴青换了壳子都没瞧出来!

   想起此事,萧景怀便又酸又恼,连带着手里的卷宗都不想看了。

   他现在只想去红梅园里,找那朵小莲花好好掐弄一番。

   “知道了,下去吧。”萧景怀呼吸急促的放下手中的玉笔,道。

   暗卫转而告退。

   暗卫离开之后,萧景怀贴上人面,戴上玉面具,换了一身文人袍,一路潜入谢府。

   他去谢府的时候,正是戌时末。

   这个时辰,金乌坠山彩霞尽掩,天色暗沈沈的,似是化不开的墨,谢府里一如既往的压抑,夜间巡逻的私兵走路时都要收着脚步,丫鬟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惊了府内贵人,惹来降罪。

   今日间谢府还算安静,老夫人病重起不来身,谢云玉一整日没出门,傅柔儿趴在榻上起不来,多方休养,没人再跳出来胡闹。

   但这并不是平息,反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整个谢府就像是一座压抑的火山,外表看起来平静,但内里岩浆暗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火山喷发,把所有人都烧死了。

   慕华园里死气沈沈,洛水阁里气氛沈重,甜水园里一片凄惨,唯有红梅园里还算轻松平和——姜寻烟从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人,纵然以前她在谢府不受宠爱,也不会为难这些小厮丫鬟,所以红梅园一切照旧。

   姜寻烟下午时在外面逛了一整日,身子早已疲累,回了红梅园便准备更衣入睡。

   至於白日间裴青说要来的事儿,已经被她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此同时,忙碌了一天公事,身心疲惫的谢云书回了府内。

   他回府后听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他的心腹小厮与他禀报了甜水园的事情。

   “柔夫人一直不肯出来。”小厮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脊背向下弯着,说话时小心的从下往上瞧着进门的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身上穿着的是深绯色官服,佩上十一銙金带,发鬓一丝不苟,脊背挺直,光看姿态便是霁月风光,若林下清风,一张面容更是轩然霞举,俊美非凡。

   只是再多瞧几眼,便能从谢云书的眉眼中看出深深的疲惫来。

   那双一贯带着笑的丹凤眼向下垂着,眼眸里满是血丝,唇瓣泛白,想来已是很久没有歇过了。

   听闻到傅柔儿并没有离开的时候,谢云书清逸的眉眼中掠过了几丝不耐。

   傅柔儿留下来,谢府便永无宁日,谢云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傅柔儿气的去发疯。

   他对傅柔儿已经足够好了,傅柔儿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他一些,为什么就不能忍让一些?

   非要闹到整个谢家都支离破碎,傅柔儿才算满意吗?

   “夫人呢?”谢云书拧眉问。

   傅柔儿如此不识大体,他怕姜寻烟因此动怒。

   “回大少爷的话,大少夫人并未派人去红梅园强制带走柔夫人。”小厮回道:“想来是大少夫人体恤您,不想闹得太难看。”

   听闻此言,谢云书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来,散在四肢百骸间,冲淡了他的所有疲惫,淡淡的感动如同温泉,温这他冰冷疲怠的身躯。

   寻烟——寻烟一直是如此的识大体,温顺体贴,纵然自己受了委屈,也愿意为他忍下,不管什么时候,无时无刻,都为他着想,以他的喜怒哀乐为主,以他为天。

   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大少爷可要去甜水园看一看?”小厮继续说道:“柔夫人一直念着您呢。”

   这整个谢府里,他们谁不知道谢云书心尖尖儿上放的是谁!

   就算是姜寻烟贵女下嫁,在谢府也顶多被尊着些,但真正被谢云书爱着的,只有傅柔儿一个。

   可是偏偏,在小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听见谢云书摇头,道:“不了,今夜去红梅园。”

   他不想再去看傅柔儿那张哭丧的脸了,他想去见见姜寻烟。

   他现在迫切的,思念红梅园中那一抹淡淡的冷香,与姜寻烟温柔的怀抱。

   夜色皎洁,两个男人都心绪火热的,奔向了红梅园。

   红梅园中,姜寻烟此时已经歇息了。

   夏夜燥热,故而东厢房角落摆了两个大缸,里面塞满了冰块,散发着阵阵寒意,将厢房内镇出一片凉意,冰内还放了一朵清荷,荷花送香气,水露滴轻响。

   厢房内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屏风前点了一根蜡烛以照明。

   萧景怀从外推窗翻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美人卧於床榻间,只有脂肤在夜间泛着玉一样的柔光,墨发如水,似是那银河仙子於云间沈眠,云母屏翠烛影沈,长河渐明璀星璨。

   萧景怀进窗的动作都慢了一瞬,鞋面在窗口上轻点而过,发出一点细微的动静。

   姜寻烟从浅眠中睁开眼,便看见了裴青的身影。

   裴青还是穿着一套书生对交领长袍,广袖若云,面上顶着一张玉质面具,他走进来的时候,玉质面具在灯火下被映出点点泠光。

   这人还真来了——许是正在兴头上吧。

   姜寻烟困顿的卧在榻间,脑海中却突兀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裴青自从与她见面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掀开面具叫她瞧了瞧脸以外,平时都未曾摘下玉面具,就连在床笫间——

   “在想什么?”一道低沈的声音自身前响起,裴青已走到床榻前,他并没有直接上床榻,而是先伸出手,揉了揉姜寻烟的头发。

   粗糙宽阔丶干净灼热的掌心揉乱了那墨绸一般的发,姜寻烟只觉得面上一烫,关於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

   一夜还不够,又要来一夜,她证据还没找到,竟先被他吃遍便宜了!若非是当时那媚药灼人,她怎么会——

   姜寻烟擡起眸,嗔怪的横了他一眼。

   这眼是勾魂丝,将萧景怀勾的心绪混乱,他的呼吸沈重了些,手掌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滑落,渐渐落於被间,而另一只手则从广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白的小药瓶,放到了她的枕头旁边。

   “这是什么?”姜寻烟伸手去握,瓷瓶上还有他残留的温热气息。

   “避子药。”萧景怀的手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发往下滑,落入被间,声线低沈的说:“你和离之前,不得有子嗣。”

   既要和离,就该断的干净。

   姜寻烟握着瓷瓶,楞了一瞬。

   她不能生这件事,在谢府内只有几个身边人知晓,旁的人都是不晓得的,裴青这个外人自然也不知道,他以为她过了昨夜的事会怀孕。

   倒是体贴。

   她以为裴青这样的浪荡子,只会顾自己潇洒,没想到,竟是个会替女人善后的。

   姜寻烟低低一笑,没有和他解释“我不能生”,而是收起了瓷瓶,道了一声:“好。”

   但谁料,她才刚收起瓷瓶,裴青的手已经落到了下面去作怪。

   姜寻烟以往可没有这种经历,谢云书从不在意她的感受,自然也不会如同裴青这般与她调情,姜寻烟情动间又添羞涩,只拉着被子,声线发颤的唤了一声:“裴青。”

   床前的人顿了顿,随即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床榻间的小女人还完全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现在也不是暴露的好时机。

   他要先拿到证据,弄死谢云书,待到她和离,才能谈这些。

   裴青和他的身份——他自然会想办法。

   他的眼眸透过面具看向她,随后缓缓向床榻间压上。

   姜寻烟卧於床榻间,只觉得他那只手宽大无比,她躲到哪里都躲不过去,她退后时,又瞧见他缓缓站起身来。

   他是个极高的人,肩宽人正,虽然还未曾碰到她,但是他的影子已经在灯火中压下来,沈甸甸的压在姜寻烟的身上,似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思及昨夜,姜寻烟忍不住并紧了双膝,她甚至不敢擡头去看那玉面具后咄咄的眼。

   一时之间,床帐中只剩下了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和他粗重的呼吸,与男子衣袍逐渐压上锦被的摩擦音。

   恰在此时,一道问询自门外传来。

   “夫人。”谢云书温润的声线传来:“可睡了?为夫要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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