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鬣狗,乌玉玦
楚暄面目一僵,而后半趴在她腰腹微微侧过头,带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
“什么?”
日头高照,化雪后过午气温回升,更遑论清梧院奢靡的地暖常日有专人候着,世家财阀的体面让萧越绫心头垂涎万分,低下头摸了把楚暄被热气熏红的脸色。
楚暄没等到她回复,笑得也牵强起来,对上她清透如水的杏眸总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他蜗牛一样从床上缓慢支起身。
萧越绫目光炯炯看着他,楚暄觉得有些扎眼,下床穿好鞋,只着中衣一步一缓,一步一回头,最后耍赖似的走到墙角堆放的红木箱旁,不动了。
身后有脚步声,萧越绫两掌一拍显得很高兴,“本宫就猜你没时间转移。”她眼中透着狐狸般的狡黠,知晓院中除了仲春和蒲月,其他二等丫鬟小丫鬟们也必是时时守着主卧,不由心下满意,她手下的人比起自己那位胞弟的,总归靠谱许多。
楚暄有些恍惚,想着昨夜累到大脑有些发昏,却很快跟上她的脑回路,一泄力,笑着望过去,“给我留着?”放低的声音有丝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不可能。”萧越绫无情拒绝。
“收起你那些腌臜的念头,为了防止你有一天把陈年床单带进棺材,本宫今日就要绝了你的后路。”
“瞎说什么……”楚暄赧然。
不过须臾,萧越绫从锁着的红木箱里勾出一块蜀锦床单,丹凤朝阳的纹路皱巴巴压着痕,凤翎色泽深浅不一,正中的红日破开口子晕出一团刺目殷红,被她一松手扔到地上。
楚暄伸手想接,又讪讪收回手。
萧越绫唤人拿进来一个火盆,当着楚暄的面就点火把床单抛进去,带着蓬勃烟雾的火苗瞬间将空气拉扯扭曲,连带楚暄嘴角微微抽动。
倒也不必这么防我……
“不至于……”他怔怔看着萧越绫,喃喃道。
他昨天就是一高兴昏头了,想留作纪念。
此等小插曲严格来说是夫妻房内之事,等走出房门,人多起来便不好再谈了。楚暄又恢复了那副病殃殃的样子,安南侯反倒很惊讶,这大儿子今日又破天荒能下床了?
除夕宫中宴会,五品以上官员及有诰命的功勋贵族都有资格进宫,也是一种殊荣和嘉奖。安南侯府除了萧越绫夫妇、安南侯和孟氏,老夫人花氏也有个二品诰命,是老安南侯在战场上实打实挣来的,五人协同进宫。
“你的情况父皇清楚,其实你也不必硬要跟来。”
萧越绫和楚暄同乘一处,安南侯夫妇和老夫人同乘一处。马车上,萧越绫看向一步三咳的人,略有些头疼。
“无妨。”
长公主府的马车稳妥,车厢四周铺着厚厚绒毯,里面一应物什俱全,即便如此,楚暄身上的狐裘也没有脱下来,半阖着双目。
乌发如缎,风姿如玉。
萧越绫闲来无事,便托着额头看了一路。
神武大街今日难得拥堵,禁军和锦衣卫泾渭分明巡逻着路况,禁军里这些来蹭资历的公子哥和锦衣卫向来不和,作为早些年从禁军中分出的一支,锦衣卫因其职责“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和禁军部分职责相撞,加上后被交由西厂太监执掌,随着愈多下九流人才输入,渐渐远离了皇权中心。
明德帝看重禁军,锦衣卫便只剩了缉捕谳狱及大街上巡视管理的职责,这还常和防城营官兵及京畿衙役起冲突。
“你在看什么?”
楚暄察觉到萧越绫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原想着是不是皇宫到了,发现她透过马车往外看,便也瞧了出去,这一侧头,就和街上一鹰目竖眉、高颧骨,面相上就透着阴鹜的飞鱼服官兵对上了视线。
“是个千户。”萧越绫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观那人身形精悍高大,腰悬绣春袋,单手执刀,肩背微耸似有狼顾之相,只一个错眼转瞬看向别处,仿佛刚才在数十辆马车中精准锁定的对视不过意外。
楚暄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转过头,萧越绫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拿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驼奶糕放到他嘴边,一边问:“那人你认识?”
锦衣卫不得当今圣宠,却不是好相与的,若被鬣狗盯上不死不休终归是个麻烦。
楚暄一口咬住奶糕,咀嚼的空档缓缓摇了摇头。
萧越绫便也笑而不语。
到宫门口,长公主府的马车还能再往前行一段路。因着中宫无皇后,柔嫔与礼部同操持了此次宴会,萧越绫去东宫找太子,楚暄走得慢,由陈蒿扶着先一步去了举办宴会的麟德殿。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在夸赞柔嫔仁善,操持宴会井井有条。
当然这些话是由布棂听了为萧越绫转述的,随即在下一个转弯,萧越绫出现,宫人便会停止交谈诚惶诚恐行礼。
布棂易容成了蒲月的样子,再次轻手轻脚往前窜。
仲春安静地伴在萧越绫身侧。
……
“太子哥哥,反正你这么多墨收藏着也用不完,这块乌玉玦就送我吧……”
东宫,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清秀俊朗,圆滚滚裹着一身金色镶边锦袍,因着年岁小,圆头圆脑倒也稚气可爱。头上是同金色玉冠,与萧烨明三分相似的面庞透着股被骄纵的颐指气使。
瞧着比边上喏喏开口的太子还贵气几分。
萧烨明面上有挣扎,“不行。”
“这些都是孤好不容易收藏来的宝贝,不送。”
福王萧泽安用力扯着萧烨明衣袖,眼中露出一点恶劣心思,把人重重往架子上一推,“我不管,我还是不是你唯一的弟弟?亏你还是太子,就这么一块墨都舍不得给我,你就非得让我找父皇?”
话到最后,隐隐透着一丝威胁。
萧烨明一个趔趄扶住架子站稳,闻言面上果然露出犹豫。
——等父皇来,让给萧泽安的可能就不止一块墨了。想到这里,他还是稍稍有些肉疼,自己也就收集各式墨这一个爱好,这块乌玉玦跑了好些地方才托人买到的,再加上前阵子那位老手艺人逝世……
不料他这一犹豫,萧泽安以为他不想给,被拒绝的气恼顿时涌上心头,他气呼呼冲到架子上,抓起那个乌玉玦就重重扔到地上,恶狠狠道:“谁稀罕你这块破东西,不给就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