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天未亮透，蒲月轻轻叩响房门。

　　 初闻啁啾，一时半刻便有小雨淅淅沥沥落下，春日缠情又纷繁的雨意荇湿窗牖，湿重令人多恼，萧越绫未睁眼，已经感受到那股无孔不入的嘈杂。

　　 ……太早了。

　　 她手在床侧摸索。

　　 没了那安静香软的修长身影，后知后觉讪讪收回手。

　　 一切按部就班，萧越绫满脸淡然从床上起来，唤人进门，全程表情未变甚至还带点迷糊，但仲春和蒲月仍然窥到了一丝自家公主早起的阴霾，不由加快手上动作，端来清淡易化的早膳，等一切完成，将上课所需用品装进一只绣袋交给萧越绫，忧心忡忡目送她进入国子监……

　　 国子监向来不准带侍女随从。

　　 这里是皇宫唯一没有大刀阔斧过的地方，从前朝开始传承下来的厚重沧桑，让国子监的柏树枝繁叶茂到能够遮蔽一整条青石板路，绿茵丛生，却不显破败。

　　 走过幽幽草色，一整排院子将所有学生分门别类，即便考入国子监，多数人因着身份也不会分在同一个班。

　　 绕过假山石，萧越绫要去的地方在长廊最里端。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庶女，才不是本少爷的姐姐！封玉你会不会说话！”

　　 熟悉的跋扈声音吵嚷而刺耳，说是“熟悉”，也不尽然，但对于现今的萧越绫来说，该是熟悉的，脑中一对应，神色已自然切换，是年前起争执那位。

　　 贺奚靠在鳣堂讲师台，“一个跟野男人无媒苟合的贱人，封玉你倒惦记。我差点忘了，你们家前阵子不还特意大办宴席认了个庶女当嫡女吗？也怪不讲究的。”

　　 “别逮着个人就狗叫。”刚在鳣堂入座的封玉冷嗤。

　　 昨日进宫路上见一纳征队伍好奇问了一嘴，谁料竟是户部尚书家匆匆嫁女儿，三书六礼流程快到让人啼笑皆非，封玉大早上拉人问起这事儿，正遇上贺奚。

　　 才说了个“你姐姐”，这位贺家公子一脸仿佛被刺激的嫌恶，朝着她就破口奚落。

　　 可惜封玉也不是个嘴上能饶人的。

　　 “难道不是你贺家人？整治个庶女，闹得人尽皆知丢尽脸，简直上不得台面！”

　　 “你！”

　　 贺奚作为户部尚书贺泓的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嫡子，平日哪里敢有人对他这么说话，连家中姊妹兄弟也都讨好避让他，被封玉这么一怼，还是遭他最看不上的庶女连累，当下就气得要冲上去。

　　 可惜这处围着的不是皇亲就是勋贵，几下三翻被人拦了下来。

　　 贺奚只能把怒气全然发泄在害自己丢脸的贺宛身上，“那个贱皮子、白眼狼！……要不是柳振宗在街上被人打了起不来，早一个月就能把贺宛送出去，哪还有现在连累本少爷……”

　　 话到此处，见到随后走来的两人，贺奚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先敛了神情，随众人一道行礼。

　　 太子萧烨明和裴稷安相携而来。

　　 一清隽雅致，一冷峻威严，瞧来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二人之间却没有丝毫熟络氛围，虽是在门口碰巧遇上，萧烨明也试着扯出话题，可惜对方的“嗯”少有后续，只得尴尬笑笑至此一路无话。

　　 萧越绫准备出来，裴稷安已经先一步看到了她，只一刹，皱起眉头就要过去，萧越绫暗道不好，先发制人从假山旁径自走出，倨傲地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掩嘴轻笑。

　　 “裴世子一把年纪怎么还来百川堂？”

　　 一语滞住了他脚步。

　　 裴稷安神色几经变换，也是没想到能被萧越绫从这个角度“冒犯”，以至于一时间整个脸庞呈现出罕见的呆滞意味，他紧绷着脸道：“我只比殿下您年长四岁。”

　　 “哦。”

　　 “……楚暄还长我一岁！”

　　 “本宫知道啊。”

　　 “……”

　　 鳣堂，萧烨明挑了个靠前的位子坐下，回头发现裴稷安和萧越绫在外面不知道说什么，双方间气氛僵硬，看两人表情多像是他皇姐在挑衅，封玉几人也探头探脑，一副好奇朝外张望的样子。

　　 突然，不知谁惊呼一声。

　　 “快看！永宁县主旁边那人是谁？！”

　　 封慕仪姗姗来迟，身后一男子白衣宽袍，素不染尘，面容朗朗不似凡间月，望过来的眉眼如点漆，带着微凉的清冷之色。

　　 封玉看傻了眼，“真好看……”

　　 镇国公府的江飞鸾坐在封玉斜对角，闻言若有所思道：“封玉，永宁县主似乎认识那位公子，你不知道那是谁吗？”

　　 封玉面色有些不自然，触到另一边正侧头浅笑的封慕仪便忿忿移开视线。

　　 眼神嫉恨，“他们也不一定认识吧，万一只是门口碰巧遇上呢？”

　　 说着又忍不住往外张望了几眼。

　　 动静吸引了廊下萧越绫的注意，她微微移开步子，从裴稷安高大的身躯后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双眸，瞳孔渐渐睁大，瞧见迎面走来清风朗月般的身影。

　　 不得不说，便是周围一圈少男少女皆面容姣好，陆卿寒的姿容落在其中仍是格外出挑。

　　 她假意不识，歪着头饶有兴致看过去。

　　 裴稷安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到陆卿寒，眼中霎时第一次流露出复杂难辨的暗流，他往旁侧跨了一步，挡住了萧越绫朝后头张望的视线。

　　 裴稷安沉声，“先生们快来了，先进去。”

　　 “？”萧越绫推他，“别挡……”

　　 被裴稷安攫了手腕拖进门。

　　 这头，封慕仪发现陆卿寒不走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陆卿寒望着不远处被人拉走的少女，压下心底莫名的紧张，面上淡淡摇了摇头，他今日装束是封慕仪让人特意准备的，极衬他的脸，一举一动皆透着股疏离气质，是燕京时下颇受贵女惹眼的样子。

　　 即便没有显赫出身，今日也能压众人一筹。

　　 加上他本就长得极好。

　　 封慕仪心下计较，暗自思忖着等下怎么让陆卿寒和萧越绫搭话，不想身后一人直直撞上她肩膀，“哎呦”一声错身跑过，头也不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完了，迟到了——”乔珺冲进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