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卑微
眼看长安落了一场又一场雪，李纯简以为恭王李纯筌的孝心有着落了，结果凤鸾殿传来谢皇后对紫棉过敏的消息，李纯简再次被孙公公请入紫宸殿。
“娘子，如果康王殿下这次仍然不将恭王供出来，是不是又得挨板子？”绿筠长叹一声。
贺清笳正在依照古籍腌制咸肉，头也不擡地点头。
俗语有云：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大雪时节临近，贺清笳拜托绿筠，采购了一口白釉黑彩大瓷缸。她花了白日功夫，将大盐加八角丶桂皮丶花椒丶白糖等入锅炒熟，待炒盐凉透，涂抹在清洗干净的青脚鸡丶鳜鱼丶黑猪肉丶野山羊丶黄牛肉的内外，反覆揉搓，直至颜色由鲜艳转为暗红，表面有液体渗出的时候，已经是黑夜。她现在便是将腌肉放进白釉黑彩大瓷缸里，用大颗表皮光滑的石头压住，然后放置在阴凉背光的地方。
当然，半个月后，她还需要取出腌肉，晾晒一遍，尔后将剩馀的卤汁倒入锅里加上冷水烧开，除去浮沫，再度放入腌肉，码在缸里，浇灌盐卤，压上石头，静待十日，拿出来晾晒，随时可以迎接新年。
也就是说，她为了这缸腌肉，得继续住在康王府的玉兰堂。
思及此，她的眸光闪动，泄露一丝一缕茫然。
“娘子，康王殿下回来了！”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的绿筠，并没有察觉出贺清笳的异样，反而嚷嚷道。
贺清笳听后，收敛了思绪，恢覆淡漠表情。
“清笳，我的膝盖要废掉了……”李纯简干嚎道，乍然看见绿筠，那双张开的手臂，仍然不想缩回去，存在要抱抱贺清笳求安慰的念头。
“康王殿下，您这次被罚跪，算是轻了。”绿筠笑得幸灾乐祸。
其实，绿筠见到李纯简那双碍眼的手臂，同情心立即消失。
“只会一次比一次轻。”贺清笳淡淡地道。
“清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阿耶知道，马蹄和紫棉是出自大哥之手，惩罚我便是让大哥打消了费尽心思讨好双亲的主意？那母后知晓吗？”李纯简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摇椅上，懒懒地揉着冻得红肿的膝盖，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康王殿下，谢皇后若是全然不知，就不会出事了。这些孝心，好歹是算在您的头上，若是认认真真地查起来，谢皇后可要担着不待见庶子的坏名声。”绿筠冷嘲热讽道。
对於绿筠来说，把李家皇室往阴谋处去思索就不会有错。
“清笳，不可能吧，大哥好歹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就算……”李纯简欲言又止，双眸泄露些许柔弱光芒。
“阿筠，请个大夫给康王殿下看看。”贺清笳语气淡然。
绿筠左瞧瞧贺清笳，右瞅瞅李纯简，疑心贺清笳这是故意将她支开，但是贺清笳从来不对她藏着秘密。
“阿筠，不请大夫，明日怎么收到陛下的关怀。”贺清笳浅笑道，眸光如秋水般明净。
绿筠听后，不再怀疑，出了玉兰堂。
“清笳，你是不是有悄悄话要说？”李纯简压低嗓音。
“没有，给康王殿下冷静的时间罢了。”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我们之间就不可以有背着阿筠的悄悄话么？”李纯简顿感委屈，桃花眼底一片水光潋滟。
语罢，贺清笳摇摇头，教李纯简愈发楚楚可怜。
“清笳，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母后这是为了保护大哥才冷落大哥的。母后宁可践踏大哥那卑微到尘埃的孝顺，也不愿意大哥被阿耶主动伤害。有些秘密，一旦暴露出来，可能会毁掉人生。”李纯简不乐意气氛变得尴尬，便努力找了话题，盼着贺清笳反应一下。
李纯简觉得，他才是喜欢到卑微，还甘之如饴。
“康王殿下，不能理解这种母爱吗？”贺清笳忽然问道，独特的瑞凤眼里，少了清明，多了迷茫。
清笳在迷茫什么？李纯简深感好奇。
他打小就失去生母，在谢皇后手下讨生活，自然是性格乖张。可是，贺清笳有阿耶也有阿娘，阿娘阿耶还夫妻恩爱，至少外边都是这边流传的。
“阿耶死了，阿娘就殉情了……”贺清笳喃喃道。
贺清笳理解的是，谢皇后这般深沈的母爱，因为她见识过太多这样的阿娘，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女什么都肯牺牲。她曾经以为，这是做阿娘的天性，普普通通，然而轮到自己，原来是一种奢求。
“清笳，你有我。”李纯简拥抱了贺清笳，柔声道。
贺清笳想说，一直采取推波助澜而坐收渔翁之利手段的李纯简，从来不可能属於她。不过，气氛很温馨，她懒得破坏。
这时，绿筠请来大夫，李纯简依依不舍松开。
李纯简看过大夫之后，就被绿筠驱逐出了玉兰堂。
“娘子，您若是有一天选择了康王殿下，一定要告诉我，我尝试着不去讨厌李家皇室。况且，康王殿下是个闲王，等到新帝登基，娘子帮忙想个法子，弄到封地去，逍遥自在。”绿筠挽着贺清笳的手，笑语盈盈。
“阿筠，我选择不了……”贺清笳摇头失笑。
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生出一点惆怅。
第二天清晨，孙公公传来夏太宗口谕，道是李纯简太清闲，一会儿在光禄寺蹦跶，一会儿在尚宫局闹腾，将大明宫当作菜市场，所以夏太宗决定给李纯简加点活计，扔出了太仆寺。
太仆寺，掌管皇家车马，是个肥差。
李纯简仿佛看见，康王府源源不断进入金元宝，欢喜不已。此刻，他很不厚道地期盼着，李纯恭再度卑微地孝尽谢皇后，就不相信谢皇后还会狠心一次。嘿嘿，到那个时候，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甜枣等着他收入囊中。
“事不过三，应该会有第三次。”贺清笳神色冷淡。
但是，贺清笳不想打击李纯简，第三次不会有惊喜。大雪时节到来，冬至就不远了，有些事情，拖不到冬至。
果然，孙公公前脚刚走，李纯筌后脚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