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冤情
立冬那晚的电闪雷鸣，一直持续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整个长安躁动起来。有的敲响锣鼓，唤醒亲朋好友，上山拜坟，祈求祖先保佑，别让长安遭殃。有的放起鞭炮，将大慈恩寺的弥勒菩萨丶韦陀菩萨丶四大天王丶释迦摩尼佛丶阿难尊者丶迦叶尊者等等，挨个跪拜。还有的沿路烧香，专门去山神庙丶龙王庙丶土地庙丶太上老君祖庙丶王母娘娘祖庙丶文昌帝君祖庙等等，磕头求助……
一夜好眠的绿筠，出门打听了这些玩意，回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给贺清笳听，贺清笳和李纯简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篮羽倒是哈哈大笑。
“阿筠，从前也有冬雷。”贺清笳淡淡地道。
“那时，大家也很慌张，时不时嚷嚷着，冬雷出现，必有冤情。安泰公主便主持三司会审，要求御史台，大理寺丶刑部联合起来，将长安近三年发生的案件重新审理一遍，遇到冤假错案立即翻案。然后，大家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冬天，就不再提及冬雷。按理说，长安人是见过大世面，不应当这么夸张。”绿筠托着下巴，细细思忖。
“有人利用冬雷，在人群当中制造恐慌，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朝廷模仿安泰公主，重启三司会审。”李纯简将脑袋歪在贺清笳的肩膀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昨夜睡得很好，冬雷而已，夏天打过，冬天再打。
可是，他想到三司会审就心烦意乱。大理寺平时只需要处理大案件，还是秘密审查那种。若是碰上三司会审，肯定人手不够，以他混世魔王的名声，又从户部磨不出多馀的银钱，肯定要自讨腰包，安抚大理寺那帮能干起来就想吸血的人手。
“康王殿下，害怕天打雷劈的都是平时做多亏心事之人。您若是犯困，回到康王府，想抱几个美人就抱几个，莫纠缠我家娘子。”绿筠摩拳擦掌，笑得阴阳怪气。
然而，李纯简正心疼自己的银两，听了绿筠这番言辞，胆子从恶念中滋长，竟是当着绿筠的面，拥抱了贺清笳。刹那间，清幽香气，钻入鼻尖，李纯简愈发不舍得撒手。
“李纯简，信不信老娘剁掉你的脏手！”绿筠怒不可遏。
贺清笳见状，推了李纯简一把，示意李纯简快点逃跑。
李纯简一面对贺清笳的无动於衷感到失望，一面拔腿就跑。
“娘子，我知道您要说，李纯简拥抱你，和拥抱一块石头没有区别，但是我就是见不得李纯简趁机对您占便宜，而您还有所维护。”绿筠望着李纯简逃之夭夭的背影，双手叉腰，气得直跺脚。
“阿筠，我下次不维护了。”贺清笳调笑道。
“娘子，你每次都这么哄我。”绿筠娇嗔道。
接下来一段时日，怨歌行忽然没了生意，而李纯简不过来缠着贺清笳，教绿筠八卦心起，日日出去打探消息。
原来，民间都在谈论冤情，连老人家都强撑着一口气而不愿意闭眼，唯恐错过了沈冤得雪的桥段。
“阿筠，都有哪些冤情？”贺清笳语气淡然。
“一些小冤情，比不上於崇叛逆案。”绿筠答道。
“阿筠，冤情无大小。”贺清笳轻叹道。
於是，绿筠将小冤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再向贺清笳汇报。
第一件小冤情，发生在山南东道荆州江陵府江陵县。有个寡妇，叫作赵青璇，虽然生得俊俏，时常招惹狂蜂乱蝶，但是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婆母，从不改嫁。婆母看她熬得辛苦，凑巧又有富户的儿子对赵青璇一见钟情不说，还考取了秀才功名，便有心成全，偷偷自缢身亡。可是，婆母那位已经出嫁的女儿，嫉恨曾经心心念念的富户的儿子竟然瞧上赵青璇，便向官府诬告，说是阿娘被嫂嫂害死。官府便将赵青璇关进牢房，严刑逼供。赵青璇身子骨娇弱，受不得酷刑，只得签字画押，求死个痛快。
据说，赵青璇被斩首的当日，正是立冬时节，她请求刽子手，在刑场竖立一根十来丈的竹竿，挂着五条白色幡布。她当众发誓：如果我赵青璇有罪该死，那么我情愿受刑，死后鲜血流入土地。如果我蒙受大冤，我的鲜血将直冲而上，溅红白幡。
结果，赵青璇被斩落人头之后，白幡上浸润了她的鲜血。
当晚，江陵县电闪雷鸣，不下半点暴雨。
第二件小冤情，发生在江南东道苏州吴郡吴县。有少女婉娘，家住洛阳，却自小与家乡的张生有婚约。婉娘的哥哥信守诺言，拜托表弟，送婉娘回老家成亲。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於抵达吴县，婉娘很感激表弟，挽留表弟参加完了婚礼再返回洛阳。然而，成亲后第二天清晨，婉娘起床发现，张生和他的母亲都被人杀死在厨房。当地县令勘察现场之后，将表弟和婉娘抓到公堂审问。因为县令主观认为两人关系并不清白，便命令婆子检查婉娘，果然婉娘并非处女之身，便认定两人合谋杀人。
最终，两人被屈打成招，被判立冬时节斩首示众。当日，婉娘对天痛哭：如果她死得冤屈，那就让天降雷电，劈开守护了吴县百年的沙棠树。
据说，沙棠树来自昆仑山，形状神似海棠，果实吃起来像是没有果核的李子，因此命名为沙棠。那晚，沙棠活活被雷电烧死，不再是吴县的神树。
第三件小冤情，发生在洛阳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广元寺。广元寺的新住持刚刚接手寺庙事务，从账本里查探出来，有和尚挪用了一百两黄金，便报给官府。官府经过审讯，广元寺所有和尚都指证，是旧住持贪污了一百两黄金。旧住持起初不认罪，后来他出家之前生的儿子也跑出来作证，是旧住持觉得有所亏欠，补偿了一百两黄金。旧住持便认罪了，被判三年牢狱之灾。不幸的是，旧住持感染风寒，久病不愈，临死前说了一句胡话：希望立冬时节可以打雷。
诸如此类的小冤情，还有很多。绿筠发现，粗略估算，目前流传长安的至少有十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