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
“举枪!”
“哔哔——”
“放!”
五月初,在悟真对长安失望至极的时候,山丹的兵卒却在刘继隆的指挥下坚持训练。
八百鄯州精骑来山丹不过十天,却已经融入了队伍之中,并且每次吃饭排队时都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
山丹两日一练,五日一操的训练强度,也从第一次的叫苦不迭,来到了现在的轻轻松松。
当然,这样说,并非是他们已经适应操练强度,而是刘继隆给的太多了。
“吃饭了!”
“铛铛铛——”
“集合!”
当吃饭的铜锣声响起,刘继隆也从校台上站了起来,吹哨集合。
在哨声下,军营内的一千四百人快速集合,很快便聚集成为了一个大的方阵。
刨除龙首山、祁连城和巡视山丹城防的兵卒,这里便是山丹城内在训的所有兵卒了。
“一个时辰后集合,解散!”
“哔哔——”
刘继隆吹哨解散,很快这一千四百人就如饿狼般冲向了军营一角的大庖厨。
在此刻,什么兄弟袍泽都被抛之脑后,先吃到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到十个呼吸,刘继隆甚至没有走回自己的位置,便见到大食堂的三十个灶台口被围满。
后面的兵卒只能跟着排队,而前面的兵卒已经拿起脸庞大小的木碗开始打饭。
刘继隆的饭菜被人端来了,也是军营内的大庖厨所做的大锅饭。
今日大庖厨的早饭内容是野菜、蔬菜和炒的羊肉以及一碗羊汤。
每人能分到的羊肉并不多,也就一二两,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当兵能吃到的最好饭食了。
即便是禁军,也不一定能吃到那么好的饭食,唯有一些家产丰厚的牙兵能常吃。
来到山丹的鄯州军虽然都是甲兵,可他们在鄯州时吃的饭食就是简单的粟米饭和奶制品。
类似羊肉这种东西,那是只有大战之前才能吃到的存在。
如今来山丹才十天,他们的胃口已经被刘继隆养起来了。
刘继隆也不拉拢他们,就是像对待山丹兵卒一样正常对待他们。
可即便如此,这一顿顿的饭食还是让他们对刘继隆产生了最基本的感激。
“果毅!”
尚铎罗、张昶几人端着碗来校台上找刘继隆,随后各自端了把经刘继隆改良过后的圈椅入座。
“尚铎罗,鄯州的弟兄这些日子有怨言吗?训练会不会太紧凑?”
刘继隆明知故问,尚铎罗闻言也是连忙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咽下后才道:
“没有,弟兄们都十分高兴,有些弟兄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担心太快回去。”
“我告诉他们,我们起码要待到入冬前才会回去,他们都高兴的哼唱曲子呢!”
尚铎罗笑着解释,刘继隆听后心里十分满意。
他不需要这八百人效忠自己,只要他们心里记得自己就行。
他就不相信,这群人在山丹过惯了好日子,回去后还能继续吃着鄯州那毫无油水的饭食。
这般想着,尚铎罗也询问道:“对了果毅,城内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吗?我们什么时候东略?”
“对啊果毅,再不东略,马上就要迎来雨季了。”
张昶他们听到后也连忙追问,而刘继隆却颔首道:“本想黄昏解散前再宣布,既然你们问了,那便现在告诉你们吧。”
“明日大军休息一天,留五团一、二旅和六团二旅守城,剩下三个团和鄯州弟兄在后天卯时集结于北门,出征东略!”
“好!”诸将闻言纷纷振奋应下,只觉得手里的饭菜更香了。
不东略抢人口和牧群,他们怎么保持现在的好日子?
这般想着,所有人都在为后天的东略做着准备,张昶也询问道:“果毅,这次由谁留守?”
“我反正是不留守了!”陈靖崇连忙开口道:“上次就是我,这次总不能了吧!”
“这次李骥和马成你们二人留守。”
刘继隆宣布了军令,李骥和马成脸上那原本还灿烂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在不情不愿中,二人最终还是点头回应了一声:“领命……”
瞧着二人不情不愿的样子,张昶还想着偷笑,却见刘继隆看向他:“你去龙首山换郑处,这次让郑处去。”
“啊?!”张昶愕然,笑容从他脸上,转移到了马成和李骥脸上。
因为刘继隆这话,张昶愣是没能延续他每顿必吃两大碗的传统,破天荒的只吃了一碗饭。
只可惜他就算不吃饭也无法更改刘继隆的军令,此次东略的人员以刘继隆为首,往下数是酒居延、陈靖崇、郑处和尚铎罗。
耿明驻扎祁连城,张昶驻扎龙首山,马成和李骥辅佐李仪中驻守山丹城。
至于斛斯光,他早已成为刘继隆的亲兵队正,基本刘继隆去哪他就去哪。
将事情定调后,午后的训练就被刘继隆交给了酒居延他们几个,而他则是前往了城外,与崔恕一起看着百姓为田间的作物除草。
在没有机械的这个时代,除草可以说是相当累人的工作,尤其是雨季前后。
二丈宽的官道旁堆满了从田间处理倾倒的野草,堆得有人腰高。
这蹲在田间一整日的操劳,比打仗杀人可劳累太多了。
刘继隆看着马车将野草拉往堆肥场焚烧,随后又看向远方的开荒地。
在开荒地的方向,数千百姓只能用人力的方式将地表的野草清理干净,随后再将埋藏在大地里的树根、碎石、石块清理到牛车上。
碎石和石块可以用来垒砌房屋,树根则是运往堆肥场焚毁。
如此过后,便得到了一片干净的土地。
只是在这之后,还需要深耕土地,排除虫卵。
这积荒之地,草根深结,土性坚固,耕治甚难。
即便开垦干净,也只能种植一些麻、豆等作物,次年方可治田种植作物,第三年方望收获。
当然,以上这些是人力开荒的人家,而一旦有了畜力帮助开荒,那就可以缩减些时间。
“这些荒田的土壑、水渠都得提前规划好,衙门内堂有我所绘的水利图,你且让直白们与百姓们按照图纸挖掘土壑、水渠。”
“是”
走在田间,刘继隆对身旁崔恕吩咐的同时,目光也从未离开这广袤的开荒地上。
对于开荒,刘继隆实施的是集体统一开荒,然后按劳分配土地。
虽说河西不太可能存在偷奸耍滑的人,但环境一旦安定下来,人心便会思变。
曾经在吐蕃人鞭下任劳任怨的牧奴和百姓,很有可能因为山丹安定的环境而改变,所以按劳分配是必须的。
“以当下的速度,每个月能清理干净多少亩荒地?”
刘继隆背负双手,站在小道边上。
崔恕闻言不慌不乱:“农田那边要留一千五百人播撒肥料,除草。”
“矿上留了二百人,剩下的百姓,除十岁以下孩童外,其余人都参与到了开荒中。”
“衙门定下的规矩是每三十人,十头牲畜为一队,每日开荒一亩。”
“按照眼下的速度,刨除下雨、大雪等日子,一年还是能开辟个五万亩左右。”
待他说完,刘继隆看了一眼远处农田中的作物:“月末应该就能收获第一批麻了,辛苦你了。”
“都是分内之事,何谈辛苦之说。”
崔恕沉静回应,但刘继隆还是安抚道:“待收复了番和,我便以功举荐你做县丞。”
对此,崔恕自然不免感谢,而刘继隆也在寒暄几句后,返回了城内。
在他回到衙门内堂的时候,崔恕已经派人取走了水利图,而曹茂则是坐在台阶上为自己保养兵器和甲胄。
算起来,他跟随自己已经过去了近一年的时间。
曾经骨瘦如柴的他,如今却被刘继隆养得英姿飒爽,身形强健。
“果毅!”
见刘继隆回来,曹茂立马咧嘴笑着起身,同时双手抓在刘继隆那十八斤的铁枪上,挥舞了两下枪花后才杵在地上。
“呼……真不知道果毅您是怎么使得动这种兵器的。”
曹茂每日清晨都会陪刘继隆练习刀枪棍棒,由于吃得好,油水足,十五岁的他力气已然不小了。
虽算不得孔武有力,却也能和一些瘦弱的成人较量拳脚。
军中的角抵(摔跤),他也没少参加,虽然从没赢过,但对付对付普通人却没什么问题。
“甲胄都保养好了?”
刘继隆轻笑走入院内,从曹茂手中接过长枪,单手轻而易举的舞起了枪花,期间双手交替,那铁枪在他手里轻若鸿毛般。
曹茂羡慕的看着他,在他停下后才上前接过长枪,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果毅,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您去东略?”
“等你成了中男,我便带你上阵。”
刘继隆走回堂内坐下喝水,曹茂紧随其后:“您后天就走吗?”
“嗯,这次估计要去十天半个月,你在衙门好好待着。”
“每天起床记得练功、练功,午后去城外练习马术。”
他如同交代兄弟般交代着曹茂,曹茂也站在他面前,笑呵呵的听着。
只是二人没聊多久,便听见了越来越大的脚步声。
张昶探出一个脑袋,见刘继隆没在忙,他这才走进院子作揖:“果毅,龙首山有塘骑来禀告,说是沙州的高押牙返回,一个时辰后就会抵达山丹。”
“高进达?”刘继隆没想到高进达竟然回来了,而且那么快。
“果毅,要不让人杀只羊?”
张昶试探询问着,刘继隆却摇头道:“鸡、鸭、猪、羊肉都要有,另外杀的猪必须是骟过的。”
“另外,让人把城外的白菇、野菜、菠菜都弄些来!”
“是!”张昶连忙回应,而后转身安排去了。
见他离去,曹茂不免咋舌道:“果毅,真要杀鸡鸭宰猪羊啊,您自己都没那么奢侈过。”
山丹的家禽与猪肉十分稀缺,即便收复此地快一年了,可城中的土猪也不过二百来头罢了。
“你不懂,这高进达他们吃了太多苦了。”
刘继隆不方便细说,毕竟现在河西没几个人知道高进达他们究竟吃了多少苦。
见刘继隆这么说,曹茂只能下去为他泡茶去了。
刘继隆见状笑道:“那些骟猪虽然还没长大,却也有七八十斤了,到时候他们一行人也不一定能吃完,剩下的还是我们吃。”
“正好让你们也尝尝这骟猪的味道,免得你们说我总是吝啬。”
说着,刘继隆又想起山丹的庖厨并不会几道菜,更别提处理猪下水这些东西了,因此他起身道:
“你先泡茶,等会让门口的弟兄去告诉城中有品级的官员来衙门吃饭。”
交代之后,刘继隆便走出了衙门,往南门赶去。
南门之外便是刘继隆安排的养猪场,二百多头猪都养在这里,平日除了粪夫外,并没有人会来这里。
这养猪场与后世一些农村的养猪场差不多,区别就是农村用水泥做墙,而这里只能用石块垒砌作墙。
因为刘继隆要求严格,负责照顾土猪的十余名养猪人每日清理打扫猪舍,所以味道并不算重。
二百多个猪舍,如今只住进去了四十几个,大部分都是他们来到山丹后集中繁育的小猪。
黑色且丑陋的八眉猪,并不如后世传入国内的约克夏大白猪好看,更不如它产肉多,产肉快。
刘继隆亲自挑选了一头十个月的小猪,自这批猪开始,都被刘继隆让骟羊的技术骟过,没了那么重的尿骚味。
至于城内原本的那六十多头猪已经成年,即便骟了也改变不了口味,所以刘继隆便把它们当做种猪来养殖。
“就这头吧,你按照我说的来……”
挑选好被宰的小猪后,刘继隆开始吩咐一名养猪人处理。
在他的监督下,这头不到七十斤的小黑猪很快被放血,烫水刮毛,经过一系列处理后,所有除脖子肉、肾上腺、甲状腺等不能吃的部位,其它部位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在这其中,刘继隆尤其注意让人清洗肠胃。
他可不想弄出一道“九转大肠”给高进达品尝,那道菜应该留给李仪中他爹李渭。
虽然自己和李仪中关系相处的还不错,但李渭当初对他做的事情,他可是一直记在心底的。
这么想着,养猪人也找来了马车,将被处理好的猪肉、猪下水装车时还嘀咕道:“没听说这些东西也能吃啊……”
对此,刘继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正常百姓自然没有足够的香料去处理这些味道较重的猪下水,可刘继隆不同。
府库内的许多香料他还没有用完,如果只供几个人,足够他吃用个两三年。
况且吐蕃已经被驱逐出西域,陆上丝绸之路也应该会慢慢畅通了,些许香料还是能吃到的。
带着猪肉返回山丹衙门后,刘继隆便叫来了军营的庖厨,然后自己动手教起了他们如何处理这些食材。
这个时代的贵重香料,在后世不过是调料罢了。
刘继隆做饭还行,因此也自然认得怎么处理。
在教导的同时,他还对庖厨们解释,可以用什么便宜的佐料来处理异味,
简单的小炒肉、炸排骨、以及前世他在云南所学的一道杀猪菜后,刘继隆便擦了擦手。
摆在他眼前的是三大盆特色菜,至于剩下的鸡、鸭、羊和汤菜,便交给庖厨他们来做了。
弄出铁锅的这大半年,他没少教导军营的庖厨们做菜,该做的他们都懂。
刘继隆算了算时间,感觉高进达他们快抵达了,所以连忙回内堂换了一身衣服。
饶是如此,他身上却还是有股淡淡的炒菜味。
他也懒得遮掩了,反正自己本就是牧奴出身,有点淡淡的菜味也正常。
“果毅!”
刘继隆才换好衣服走到衙门,便见张昶小跑而来:“高押牙他们到了东门了。”
“李果毅见您没来,便亲自带他们过来了。”
“行,告诉大伙都来衙门入座吃饭吧!”刘继隆颔首回应。
见状,张昶开始派人去通知。
一时间,城内有品级的七十多名武官便先后抵达衙门,毕竟他们住的近,加上刘继隆提前一个时辰通知,他们都回家洗漱了一番。
刘继隆带着他们在衙门门口等待,不多时便见到李仪中带着十余名武官,拥簇着七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走来。
“高押牙,这便是我山丹左果毅都尉。”
李仪中翻身下马,笑着为高进达解释,高进达也在翻身下马后打量起了刘继隆。
为了返回沙州,高进达选择了稳妥的北上丰州,再经漠南草原,历时四个多月才抵达山丹。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悟真,并与悟真说了许多长安的规矩和事情,而悟真也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不过二人都不知道尚延心入寇、称勒背刺河西一事。
再往后,高进达在北边的居延泽遇到了回鹘的骑兵,这才知晓了回鹘和河西的事情。
在这期间,他被称勒接待,也了解到了甘州事情的经过,更是知道了刘继隆的事迹。
在没有见到刘继隆之前,他一直以为刘继隆是一个身高腰圆,面生横肉的布衣武夫。
但当他真正见到刘继隆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刘继隆身长六尺逾,虎背蜂腰,姿貌嶷然。
如此姿貌俱佳之人,很难让高进达相信是一个牧奴出身的布衣武夫。
“瓜州刘继隆,见过高押牙。”
在高进达震惊刘继隆姿貌时,刘继隆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由衷的佩服高进达,感叹他这两年所受到的苦难,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跑回沙州了,如何能吃得了整整两年的苦楚。
“押牙高进达,见过刘果毅……”
刘继隆开口后,高进达这才反应过来,作揖回礼后便感叹道:“未曾想刘果毅是如此神采雄毅之人,那回鹘可是将您传得如罗刹般恐怖……”
“哈哈……”刘继隆闻言爽朗一笑:
“那回鹘只见过我身影,又有几人见过我相貌的?”
说着,他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闻高押牙前来,我亲自下厨为高押牙做了一桌饭菜,请……”
“这……多谢刘果毅。”
高进达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为他做饭,先不提好不好吃,单说这份下庖厨的行为,就足够让他感受到“回家”的感觉。
在刘继隆的相邀下,他走入了衙门之中,而门口的八十多人也陆续进入衙门内。
不过他们都不是来感叹、佩服高进达的,而是都想来尝尝这骟了的猪肉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