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v三合一)◎
戚如穗屏住呼吸, 良久也没听见何镜开口。
她像是在自顾自演一场浪子回头的戏,可戏台上的人尚能挽回佳人,她却是个连记忆都想不起来的。
戚如穗眸光黯淡几分, 她自嘲般嗤笑一声, 紧绷的身子也卸了力道。
“我信。”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
既然她想听, 他说便是了。
戚如穗猛然擡起头,何镜却错开视线看向别处。她勾了勾唇, 却只勉强扯出一个苦笑。
“我知你没动过那五百两, 是他诬陷与你,又命你与怜儿搬出朗月阁。”
此话一出,何镜便蓦地瞪大双眸, 戚如穗却继续道:“那时我不在府内, 回来时却轻不曾过问此事, 害得你父子二人过的这般苦。”
戚如穗不知自己当年是怎么想的, 如今她神情落寞, 嗓音喑哑。
“何镜,我知是我亏欠你太多, 怎么弥补也不够, 我已派人去寻你父亲,你再等等好不好, 等我将记忆想起来……”
戚如穗声音一顿,忽而握紧双拳,脑中闪过的片段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几年是如何待何镜的。
记忆中何镜曾卑微祈求一封休书, 可她却连一眼都未回头看。
还有方才戚若竹的话。
戚如穗艰涩开口, 吐字如刀割, “何镜, 待我将记忆想起来, 届时你是走是留,随你选择。”
她翻开手掌,三只金钗赫然躺在掌心。
因攥的太过用力,尖头尾端刺破女人掌心,淡淡血迹蜿蜒在掌心。
她像是察觉不到疼痛,只是蹙了蹙眉头,将沾了自己血迹的金钗用衣袖擦干净,又重新递还与何镜。
“你是我的少主君,账房的钱你可随意调动,若你不想走明账,晚些我便派人送来银两。”
而何镜终於不再沈默,他倏而起身,面上尽然是不可置信。
“这钗怎在你这?”本该在当铺的金钗如今竟在戚如穗手中,何镜声音发颤,而戚如穗拾起其中一支流苏金簪,走上前替男人挽在发间。
墨发金钗,确实极为衬他。
女人靠的太近,何镜终於忍不住,他擡手扯住戚如穗手腕,发间流苏与声音一同发颤。
“阿言呢!你将阿言如何了?”
她第一次见何镜情绪如此激动,可却是质问她,戚如穗看向自己手腕,觉得何镜指尖有些凉。
“他病情好些了,晚些我带你去见他。”
今日白日里,她抽空去见了趟阿言,同他记忆中不同,当年的少年如今病容憔悴,看不出半分好模样。
阿言见到戚如穗亦十分震惊,他显然不信戚如穗是好心为他医治,只哭着求她放过公子,哪怕用他的命去换。
听完戚如穗的话,何镜微张着唇,楞在原地却不敢信。
“这是阿言给你的,我未动过。”戚如穗从怀中拿出信。
她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不过看阿言当初写信的模样,不像要与何镜重逢,那神态更似诀别。
何镜的手从她腕上松开时,戚如穗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信中只有寥寥数笔,可何镜看了足有半刻钟,纸张移开时,戚如穗瞧见他泛红的眼眶。
“何镜……”她心间一慌,下意识擡手。
何镜却已别开眼去,戚如穗的手顿了瞬又放下,他情绪恢覆的极快,仅是几瞬便恢覆如初,只是声音有些沙哑紧张。
“你真的会带我去见阿言?”
见戚如穗点头,何镜又问,“你又如何知晓我爹爹的事?你……可是想起来了?”
何镜紧张盯着戚如穗,呼吸都不敢用力。
“江述告知我的。”戚如穗顿了一瞬,“你放心,我已吩咐下去,凡是戚家商铺所在之地,皆有探子前去寻人,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传回来。”
此事说来也是嘲讽,连江述都知晓何镜父亲一事,她身为何镜妻主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何镜阖上眸子,濡湿的睫毛无声颤抖,看起来极为痛苦。
戚如穗一句话的事情,却是他苦苦熬了两年耗尽银两也未曾做到的。
戚如穗攥拳又松开,最终她将何镜拥入怀中,掌心贴着男人单薄背脊,语气满是愧疚。
“是我不好,想哭便哭吧。”
男人身子轻颤,却没有反抗这个拥抱。
这些日子戚如穗又断断续续想起来许多片段,关於罗轻风,关於梦中那十万两买了何镜的话,更多的却是记忆中她一厢情愿认定何镜和罗轻风的私情。
可这些记忆始终不连贯,像是一群碎落的珠子,没有一根线串联起,又或者说,是戚如穗潜意识不敢记起。
真相越来越浮於表面,戚如穗却忽然害怕想起来,她仿佛知晓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只要晚一日想起,她便可以多留何镜一日。
可她愈是不想,偏生记忆想起的更快。
晚膳时,戚怜坐在爹爹身旁,眼神却偷偷看向戚如穗。
白日戚怜被小厮带去玩陀螺,恰巧碰见戚若竹带着乐儿与澜儿两姐弟,怜儿性格内向,可乐儿是个人来疯,说什么都要缠着怜儿同她玩。
怜儿回去时,便见爹爹与几日未见的娘亲在一处,他见爹爹眼眶红肿,小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直到晚膳时仍闷闷不乐。
戚如穗将怜儿捞过来,又将剥开的荔枝喂到儿子嘴旁,可不知为何,往日乖巧的怜儿却不肯吃她喂的东西。
何镜眸中闪过忧虑,刚欲开口便见戚如穗蹙起眉头,语气凝重却温柔,“怜儿怎不开心?可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定帮你出气。”
“无人欺负我。”
“那怜儿是缘何闹脾气?”
“怜儿没有闹脾气,是你欺负爹爹。”童声稚嫩清脆,却令屋内几人皆楞在原地。
小夏只恨自己耳力太好,悄悄往门外又移了几步,他还想活得久一点。
何镜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开口,“怜儿,莫要胡说。”
“怜儿没有乱说,若无人欺负爹爹,爹爹为何又哭过?”
儿子的话令何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何镜下意识转身看了眼铜镜,镜中人面容清俊,一双美目却有些红肿。
戚如穗一楞,她察觉到什么。在何镜出声阻止前,她蹲下身与怜儿视线平齐,语气温柔。
“怜儿,今日娘不好,欺负了爹爹。你告诉娘亲,还有谁欺负过爹爹,娘亲替爹爹欺负回去好不好?”
戚如穗语气温柔,她蹲下身与怜儿视线平齐。
“真的吗?”怜儿有些疑虑。
“真的。”戚如穗压住情绪,继续哄诱道,“你只管告诉娘亲,娘亲都替爹爹欺负回去,往后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与爹爹了。”
男孩眨了眨眼,神情似信非信,可口中还是蹦出一个人名。
“戚怜。”何镜忽而出声道。
被唤大名的怜儿吓了一跳,下一瞬又被戚如穗抚住肩膀,“乖怜儿,接着说。”
男孩蹦豆子似的蹦出几个人名,从柴院欺负过爹爹的管事,再到克扣过饭食的小厮,戚怜每一个都记得,就算有些不知晓名字。
“好,娘都记住了。”
戚如穗摸了摸男孩脑袋,心间覆杂沈重。
何镜难以置信看向儿子,“怜儿,你什么时候记下的这些……”
他自以为将怜儿保护的极好,却不想怜儿其实什么都知晓。一个五岁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岁,思虑却如此重,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爹爹别生气,怜儿知错。”
戚怜终於放下方才小大人的模样,语气嗫喏中有些紧张。
何镜将怜儿抱起,语气藏着苦涩,“你没错,怜儿没错。”
戚怜年岁是小,却不傻,他的心思比旁的同龄孩子要细腻许多。
他看得出朗月阁里的人皆听戚如穗的,在她来时会比平时更为殷勤。
小夏哥哥更是私底下告诉他好几次,在娘亲来时要多撒娇,更要乖巧懂事,这样爹爹才会得宠。
爹爹得宠,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一顿晚膳草草结束,小夏他们将膳食撤下,将窗子打开通风,又在窗檐处燃起驱虫的香薰。
夏日天色长,小姐在晚膳后离开了朗月阁,小夏在心间暗叹可惜,再看看自家少主君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抿抿唇退了下去。
何镜令秋儿将往年秋日宴的笔录拿来,自己执笔在旁记录着什么。
秋儿在旁欲言又止,最后仍忍不住道:“公子,这些差遣下人去做便好了,何必您亲自劳神,您多养养身子才是正事。”
闻言何镜擡眸,忽而开口提道,“你这几日又去见过阿言吗?”
秋儿顿时一怔,他这几日确实未去看过阿言近况,一则朗月阁近日繁忙,他不放心公子独自一人,二则是他发现以往能偷跑出去的断墙不知何时已修缮好,他还未寻到一个新的出府法子。
见身前少年面容窘迫,支支吾吾半晌未言语,何镜放下笔墨,走到妆匣旁拉开抽屉。
秋儿瞪大眼眸,震撼的看着公子手中的三只熟悉的金钗。他分明已将它们当了银两,怎又出现在公子这里?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儿忙问。
“她说已经将阿言送到医馆修养,等阿言身体好些,便将他接回来。”何镜手中握着金钗,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她还说,已经派人去寻找爹爹,若是有消息,我很快便能知晓。”
听闻此话,秋儿哑然站在原地。
“公子……”他喃喃道。
何镜吸了吸鼻子,将手中金钗放好,再转身时已敛起情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秋日宴结束后,我便为你寻个机会离府,离开江南,为自己谋个亲事也好,做些生计也好。”
一听又要赶自己离开,秋儿马上摇头,“公子,我不走,我若走了您怎么办。”
可这次何镜却蹙起眉头,他看向身前的少年,说出的话却令秋儿陷入沈默。
他说的是,“秋儿,我不能让你成为下一个阿言。”
秋儿是何府家生子,娘爹皆死在那场祸事中,只有秋儿逃了出来,他不敢再留在京城,辗转数月来到江南,可他却听说公子在戚府处境并不好,於是他借着何府招纳小厮的机会混了进来。
秋儿永远记得他初次在戚府见到公子与小少爷的场景,寒冬腊月里,公子身影单薄,怀中还抱着个孩子。那年的江南出奇雪大,雪花落在公子肩上,寒风一起,很快便模糊公子眉眼。
秋儿理解公子的担忧,可他并不畏惧,神情异样认真。
“公子,我不怕的。我生在何府,若是连公子都护不住,往后死了也没颜面去面对我娘。”
见秋儿执拗,何镜叹了口气,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让秋儿同他一起整理秋日宴所需,理成文书后也好操办。
天际残阳逐渐黯淡,点点繁星挂在天幕,直到小夏进来燃起烛火,何镜才发现时辰不早了。
何镜本欲将儿子哄睡再继续。
可谁都没想到,戚如穗竟又回了朗月阁。
她这一回来,屋内几人皆有些惊诧,只有小夏欣喜开口。
“小姐今日可要歇在这?”
“是。”戚如穗看向何镜,语气很轻。
何镜轻拍怜儿的手顿了一瞬,接着又若无其事哄着儿子入睡。
小夏眉开眼笑应下,还贴心的备了床新被,又烧了桶热水用屏风隔起。
何镜身子微微僵住,他知晓早晚会有这档子事,可真要发生时,他仍有些畏惧。
一切准备就绪后,可有一事却犯了难。
原是怜儿已在何镜怀里睡着,小夏来抱时男孩抓着何镜的衣衫不肯松手。怜儿本就黏何镜,今日离开爹爹整日,更是想欲爹爹在一处。
小夏心间急得不行,若是平日还好,可今日小姐要歇在此处,小少爷怎能留下。
就在小夏干着急时,就听小姐轻声道:“怜儿既已歇下,便莫吵他了,你下去吧。”
小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眼小姐,又转身看向少主君,只见少主君比他更为惊诧。
小夏见小姐神情不似开玩笑,他这才悻悻退下,暗叹可惜。这还是少主君回到朗月阁后,小姐第一次宿在此处。
屋内只剩下她与何镜父子,见男人警惕望向自己,好似生怕她当着怜儿的面做些什么。
戚如穗马上解释道:“你莫怕,等怜儿睡熟,我带你去见阿言。”
何镜呼吸一顿,随即眸子一亮。
“可是真的?”
“自然。”戚如穗笑笑,见何镜神情欣喜,她却心间不是滋味。
戚如穗坐在床侧望着何镜,他哄怜儿的动作娴熟又温柔,脑中想起的却是当年何镜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模样。
昨日历历在目,可再也回不去了,额角的鲜血也已成旧疤痕。
许是戚如穗的目光太直白,何镜擡眸看向她,画面重叠在一起,戚如穗竟有一瞬恍惚。
仿佛许多夜里,二人皆有如此对视的时光。
“还疼吗?”戚如穗靠近了些,指尖触在那伤疤上。
何镜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若非戚如穗提起,他甚至快忘了自己额角还有一道疤。
“其实当年将你从湖中抱上来时,我就在想,若你是我的该多好。”
戚如穗声音压得极轻,下一瞬她越过怜儿,温热的唇轻轻覆在男人额角。
何镜瞪大眼眸,身子僵直不敢多动,他生怕怜儿忽然睁眼看见这幕。
好在那吻只是蜻蜓点水般,仅一瞬便匆匆离开。
不自然的不只何镜一人,戚如穗甚至不敢去瞧何镜神情,她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猛的饮下一杯凉茶,压下心底翻涌。
“走吧,我带你去见阿言。”
守在门口的小夏见两位主子从屋内出来时瞪大眼眸惊诧不已,戚如穗未解释,只吩咐了句照看好怜儿便领着何镜离开。
侧门已备好车马,戚如穗上马车后,转身朝马车下的男人伸出手。空气寂静几瞬,何镜擡眸瞧了她一眼,沈默着顺了戚如穗的心意,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可她似乎有些紧张,掌心还带了层薄汗,何镜松开她的手坐在对侧。
车妇扬鞭,马车悠悠驶离戚府。
二人坐在马车内,沈默无言。
戚府离市集颇远,马车在驶了一刻钟后,周遭才有声音传来。
江南夜市繁华喧闹,晚饭吹开车帘,小贩热闹的叫卖与游人谈笑声传进马车内。
而何镜似乎听不见这些声音,他坐的端正,肩不靠背,目不斜视,若是忽略他紧攥着衣袖的动作,看起来确实与平常无异。
“你莫紧张,我已找大夫给阿言瞧过了,他并无大碍,再休养一段时间便无事了。”戚如穗轻声开口。
闻言,何镜攥着衣角的手又重了几分,神情也染上凝重。
马车穿过集市,周遭的热闹声响也逐渐弱下,戚如穗轻声道:“累了便歇会吧,到地方我唤你。”
何镜摇摇头,“不累的。”
白日,阿言在信中言,他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只求公子照顾好自己,莫再为他忧心。
马车在一处医馆门口停下来,戚如穗叩响房门,开门的小童显然认识戚如穗,却没见过何镜,於是好奇的看了他几眼,这才为二人引路。
这家医馆便是李素以前坐诊的医馆,后院的房间皆住着病人,小童将二人引到最南侧一间屋子。
戚如穗并未催促,只是安静看向何镜。
男人紧张的屏住呼吸,半晌后才擡起手,叩响了房门。
屋内人似没想到半夜会有人来访,过了片刻后才有脚步声传来。随着门扇被推开,阿言苍白的病容出现在身前,何镜霎时红了眼眶。
“公子?!”
阿言声音发颤,神情不可置信,可惊诧过后便是爆发的惊喜。
戚如穗揽住何镜的肩,低声在他耳畔道:“莫急,我在外面等你。”
何镜与阿言两年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戚如穗合拢房门。
今日是十六,月亮圆圆满满挂在树梢,本应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如今只有戚如穗一人站在房廊上,独自看月。
一炷香后,身后的门被打开。
何镜眼眶泛红,鸦黑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显然是哭过,戚如穗眉头蹙了蹙,夜间寒凉,她将备好的薄衫披到男人身上。
男人肩身一缩,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擡眸看向她,戚如穗心间猛的一跳,她偏开头去,压下欲将何镜揽近怀中安慰的冲动,只拿出帕子替何镜擦拭。
何镜还以为是自己哭相丑陋,他兀自垂下头,接过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
阿言在旁看了半晌,紧张出声道:“奴有些话,可否对小姐说。”
戚如穗回过神,她点点头,随着阿言进了屋子。
小屋内摆设简单,唯有一套桌椅与床铺,可戚如穗的目光却停在桌上。
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信,信纸熟悉的模样却令戚如穗蹙起眉头,她蓦地想起当日在朗月阁掉出的那封何镜未来得及送走的信。
阿言顺着戚如穗的目光看过去,忙道:“小姐勿怪,是奴太过担忧公子,才叫人偷偷带信进府。”
戚如穗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一封展开的信,字墨很新,是何镜的字迹不假。信中所言也皆是在担忧阿言的病。
“这些都是他写给你的吗。”戚如穗语气很轻,却并非疑问。
阿言心思活络,他瞬间便跪在地上,“戚小姐,奴拿性命发誓,公子的信皆是写给奴,绝无二人。”
像被说中了心思,戚如穗沈默良久,她缓缓放下信封,启了启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戚小姐的大恩大德,阿言此生难忘。”
阿言并未起身,方才公子已将近日种种皆告诉他,他深知公子在戚府的不易,如今她肯带公子来见自己,他定要抓好这次机会。
“不必如此,快起来吧。”戚如穗轻声道,“等你养好病便回到何镜身旁吧,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主仆二人。”
阿言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响起,“多谢戚小姐,阿言不求旁的,只想让您知晓,这么多年公子对您从无二心。”
戚如穗沈默几瞬,握紧拳头道:“我知晓,是我负了你家公子。”
阿言是个聪明人,他不知戚如穗这次回心转意会持续多久,阿言只想在最短的时间让公子将这些年受得委屈皆讨回来。
他似下定某种决心般,那憔悴病容上写满决绝,似乎下一瞬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小姐,奴斗胆求您疼惜公子,我家公子身子虚弱,当年又因那事留了病根,受不得太重的人/事。”阿言颤声说完,忍着情绪看向戚如穗。
他只是一个奴仆,可以豁出脸面讲这些,可是公子不会说,想到每次小姐留宿完,公子身上的模样与委屈的泪,阿言便心疼的厉害。
戚如穗一楞,她是没想到阿言会同自己说这事,比起旁的,她敏锐捕捉到什么不对劲。
“什么病根?”
何镜没同阿言讲戚如穗失忆一事,阿言只以为是她忘了,於是心间更替公子委屈起来,声音都染上几分不甚明显的怒意。
“当年公子生产完,小姐忘了是如何对我家公子的吗。”
见戚如穗紧蹙着眉头,阿言苦笑一声,更替公子不值。
当年何镜生下怜儿,因是早产而没有太多奶水,他便想让戚如穗寻个乳爹。
那夜戚如穗喝了太多酒,大庭广众之下,她揽过何镜的腰身强/吻下去,何镜吓得一僵,怀中的怜儿亦哭闹起来。
眼见戚如穗力道欲深,何镜狠狠咬了口,趁着戚如穗吃痛从她怀里出来。
婴儿的哭声响亮,吵的人心烦意乱,戚如穗摸了摸被何镜咬出血的唇,随手唤来一个小厮,叫人先将孩子抱下去。
那小厮抱着小少爷瑟瑟发抖,问小姐要将小少爷抱去哪。
少主君听见后一楞,挣扎着想抱回怜儿,可下一瞬却被戚如穗抱起。
小姐不耐扬起下颚,随后抱着少主君回了卧房,那小厮顺着小姐视线瞧去,顿时吓得两股战战。
他欲哭无泪,抱着小少爷一步步挪到空旷欲拆的马厩前,若他没看错,小姐方才瞧的就是这里。
可是看着怀里的小少爷,他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小少爷扔在这里啊,他上个月才入府,可不想因此事被赶出去。
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办时,远方文管家的身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文溪看向马厩后的朗月阁,沈默的接过小少爷,她猜小姐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小厮说声泪俱下,她一瞬间也对小姐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怜儿被送回朗月阁,阿言听闻小少爷险些被扔进马厩,吓得将小少爷上下看了好几遍,见小少爷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又提起心担忧起公子。
第二日何镜醒后,戚怜虽多了个乳爹,可何镜也彻底死心了。
他在床上如死尸般躺了半个月,再踏出房门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当年那明媚的何家小少爷自此变得沈默寡言,整日抱着怜儿在房间内发呆,以往总是挂着笑意的唇也终日紧抿。
只有怜儿初次喊爹爹时,何镜才终於笑了一次,可笑着笑着又满脸泪痕。
小小的婴儿见爹爹流泪,吓得亦跟着哭起来。
那两年里,朗月阁见的最多的便是眼泪。
随着小少爷长大,朗月阁沈闷压抑的氛围才逐渐消失,何镜脸上也终於每日出现笑意。
有次阿言夜半惊醒,却发现公子与小少爷不在房内,阿言寻了许久,终於在何府假山后的湖旁寻到了公子与小少爷。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场景,莹白月色映的公子的脸毫无血色,他转头望向阿言,眸中就如那枯井般,几近绝望。
阿言吓得眼泪霎时留了出来,他哭着求公子莫作傻事,小少爷还那般小,甚至刚学会叫爹爹。
何镜眸中终於有了情绪,他低头看向怀中正睁着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怜儿。
稚子何辜,他刚来到这个世上,甚至还没有出过戚府,何镜想着想着,将怜儿紧紧抱在胸口。
阿言小心翼翼的劝,大不了同戚如穗和离,抱着小少爷回京城,何家主君一向最疼爱公子,偌大的何府,难道还容不下公子和小少爷吗。
可不曾想,就在阿言说完这句话后,公子的身型晃了晃,他眸中含泪,神情悲伤。
他看着公子摇了摇头,语气分明极轻,可落地似有千斤重。
何镜说的是,“阿言,我回不去的。”
自答应戚如穗提亲那日,何镜就知晓,除却休夫外,他没有第二条离开戚府的路。而何家至今还未有被妻家休弃的男子,他不能当第一个,若真因此回京,想起母亲那般在乎颜面的模样,何镜不觉得自己在何府会活的比这里好。
从他出嫁那日起,何府就已经不是他的家了,所以即使再难熬,他也要在戚府活下去。
出嫁时的何镜尚憧憬着未来,那时他觉得自己是同表哥不一样的,就算日后戚如穗不再宠爱自己,他占着正君的名头,她也该与他相敬如宾,那是年少的何镜所能预测的最差的结局。
听完阿言的话,戚如穗如直楞楞站在原地,神情如失了魂一般,就连阿言唤她都未听见。
她浑浑噩噩踏出房门,屋外何镜正站在她方才的位置,擡眸望向那轮圆月。
晚风拂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月光洒在男人单薄身影上,鬓边碎发被吹起,脆弱不已。
“何镜。”
房檐下的男人听见动静,他擡手拂过眼角,转身看向戚如穗,神情与平日无异。
“我们……走吧。”戚如穗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可却做不到。
她无法想象,当年的自己竟真的做了那般混账的事,她欲发泄,却发现最该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一路无言坐上马车,可不曾想回程路上竟下起雨来,雨势湍急,不一会便呈瓢泼之势。
车妇披上蓑衣扬鞭,马车行驶在雨夜中。
可就在不多时,马儿嘶鸣一声,巨大的响动传来,车身蓦地朝左侧倾倒,几乎是同时,戚如穗本能擡手将何镜拉在怀里死死护住。
惯性下,戚如穗肩身狠狠撞上马车的角落,她疼的闷哼一声,下意识将怀中人搂的更紧,甚至腾出只手护着何镜的脑袋。
马妇惊慌的声音传来,在马车平稳后,她这才看向怀中的人。
“可有磕碰到?”戚如穗急忙问。
怀中人身子僵着身子,闻言刚欲摇头,可又意识到什么,只闷闷说了声没有。
戚如穗这才意识到什么,方才不觉,原来何镜正趴在自己胸口,而她的手正落在何镜后腰下方。
一个过於亲昵的姿势,戚如穗楞了几瞬才想起松手,怀中的何镜扶着坐椅起身,他发丝凌乱,脸也有些红。
“你无事吧?”男人垂眸询问。
“无事。”戚如穗说罢起身,动作牵动肩身,疼的她轻嘶了声。
何镜探头过来,戚如穗费力摇头一笑,再次示意自己无事。
其实在马车倾倒的一瞬间,何镜想的是幸亏怜儿不在马车上,自从有了怜儿以来,万事第一所想的皆是怜儿。
何镜做好磕碰的准备,可下一瞬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女人紧紧护在怀里,他安安稳稳,是因为戚如穗用身子将他垫住。
何镜指尖攥紧衣角,心间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戚如穗同何镜弯腰走出马车,原是大雨将道路刷出一个泥坑,马儿一时不慎摔进坑里,这才引起侧翻。面对惊慌请罪的马妇,戚如穗摇摇头,并没有怪罪。
眼瞧着雨势渐大,马车一时半会也修理不好,戚如穗思索几瞬后便带何镜离开,若她没记错,前街便有一处酒楼。
雨势太大,两人共处在一柄油纸伞下,难免肩身都要淋湿。戚如穗看了身旁男人一眼,她擡起手,试探性将何镜揽近了些,又将手停在对方肩膀上,替他挡了些雨水。
何镜步伐顿了顿,没有言语。
“只带了一柄伞,你且忍一下。”戚如穗解释了句。
时辰已过亥时,酒楼内却也有不少被这场急雨困住的人。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见又进了新人,忙上前询问。
“住店。”戚如穗收起纸伞,从怀中掏出银两。
小二接过银两,立马换上副热切的笑脸,她目光扫过二人身上穿着打扮,眸中了然,这俨然这是对富贵妻夫。
“天字房一间!”小二朝楼上喊道,随后转身笑着领路,“您二位随小的来便好,客官还想吃些什么。我们这荷叶鸡与清蒸鲈鱼是江南一绝,若是不饿也可以来些点心与茶水垫垫肚子……”
眼见小二还在喋喋不休介绍着菜肴,戚如穗望向何镜,眸中询问明显。
“我不饿。”何镜摇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这位夫郎可有尝过我们的冰酥酪与紫苏饮,这是最受男子喜爱的,若是夫郎不喜,可也试试蕓豆卷。”
眼见小二又开始喋喋不休,戚如穗适时出声打断,“每样都来些,再来碟葡萄。”
“好嘞。”小二得令离去,就在她转身下楼时,那刚进门的夫郎又转身叫住了她,神情似有些纠结。
“夫郎还有什么吩咐?”
【作者有话说】
下场有大进展,记忆恢覆,回忆杀开始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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