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辰礼◎
见怜儿神情颇为委屈, 何镜忙将儿子揽在怀里安慰,“怜儿,即便日后有了妹妹, 爹爹仍会最疼爱你。”
男孩并未说话, 只是依偎在何镜怀里, 一双大眼睛浮上水雾,却咬唇不肯哭出声。
何镜方才那句话是出自真心, 怜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虽生的尊贵,可出生起便没过过几日好日子。
又是早产,身子总比寻常孩子弱些, 何镜自然心疼他。
此刻何镜一下下抚着儿子软发, 口中一直轻声哄着。
终於, 男孩吸了吸鼻子, 瓮声瓮气地出声, “爹爹生个妹妹吧,我想要妹妹。”
怜儿擡起头, 浓密睫毛上还沾着泪, 瞧起来更为惹人怜爱了。
哪里有小孩真愿意多一个人夺走爹爹的宠爱呢,怜儿说这话, 无非是叫爹爹安心罢了。
何镜将儿子的泪擦去,又将男孩抱在怀里,如同在偏院的每一个晚上, 父子二人依偎在那张小小床铺上。
‘怜儿睡着了。‘
戚如穗回来时, 何镜怕妻主吵醒怜儿, 只能急匆匆用口型说。
五岁的男孩缩成一团, 脑袋依在何镜小腹上, 就那般沈沈睡了过去。戚如穗轻下脚步,拿来毯子给父子俩盖上,又俯身亲了口何镜唇角。
见何镜惊羞擡眸,戚如穗勾唇笑了笑。
几日时间匆匆而过,在离开别院那日,徐霜华站在院前目送儿子。父子相见又无言别离,阿言在一旁暗自垂泪。
住在西廊别院几日,离开时何镜才细瞧它的布局,处处皆雕梁画栋,奇花异草,既透着江南水乡的典雅精妙,又不失磅礴大气。
最妙的是其中隔造,长廊短桥将院内分出几个庭院,就算同时有几个宴会举办,相互也不打扰。
京城正受欢迎的宴会之地,竟也是戚如穗的手笔。
“这别院是妻主何时建的?”何镜轻声道。
“三年前买的。”戚如穗顿了顿,“也是半年前才建好的,前些日子才开始接待宴会。”
当年何府出事前,朝中早已有动荡局势,几个贪官污吏被拉下马,西廊别院的前身便是其中一个官员的地契房产。
国库急需银两,宅院便被拿出抵拍,戚如穗买下后见地方阔绰合适,便建成了供京中世族们吟诗作乐的场地。
戚如穗看了何镜一眼,不动声色的将衣袖里的东西推了推。
何镜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今日是何日子。
“你喜欢吗?”戚如穗忽而出声。
何镜楞了楞才意识到,妻主是在问他喜不喜欢西廊别院。
见何镜犹豫不决,半响才试探性的说了声喜欢,戚如穗笑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拐过街角,徐霜华清瘦的身影消失不见,何镜终於收回目光,眸底强压着难过。
徐霜华不愿进京,一来京中人多眼杂,怕被人认出,二来也是不愿再回到那片伤心地,京中已无亲友,回去又如何呢。
何镜理解,并未央求爹爹陪自己进京,只让他保重身体。
戚如穗揽过何镜肩身,安慰道:“莫难过了,若是你想,随时都可回别院。”
怜儿虽不解为何刚与外祖相见又分开,但见爹爹神情恍惚,也跟着安慰。
西廊别院离城内并不远,只是再度回到阔别七年的京城,何镜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穿过厚重城门,街道旁店肆林立,路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落日薄金渡在楼阁飞檐之上,在路过一处集市时,喧闹鼎沸的人声传进马车。一切一如旧年。
阿言抹去眼泪,声音激动哽咽,“公子,想不到咱们真的会再回京城。”
南街多酒楼,鲜衣怒马的少女打马而过,神情潇洒恣意,勒马持花送给谁家公子,惹的少年悄悄红了脸庞。
何镜一幕幕看过去,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肩身都在微微发抖。戚如穗则不动声色握住男人的手。
一侧酒楼阁楼处,戚若竹探出头,见到阿姐与何镜后顿时扬起笑意,挥手道:“阿姐!姐夫!在这里!”
得知戚如穗今日进京,江述做东设宴,特意将地点设在这处酒楼。
小厮将几人引到雅间时,乐儿与澜儿两个孩子迫不及待跑过来,礼貌的唤了声姑姑姑父后,接着便兴高采烈去寻怜儿。
几日不见,两个孩子口中怜儿哥哥长,怜儿哥哥短的,倒是给怜儿弄的颇为拘束。
戚若竹将女儿儿子拎回来,轻训道:“莫要闹你们怜儿哥哥,他舟车劳顿,先好好吃了饭你们仨再玩。”
两个小崽子蔫蔫应了声,怜儿看了看乐儿,又转头看了看爹爹的小腹,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上闲谈几句,无非是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乐儿过惯了江南无拘无束的日子,再回京城还颇为不适应,只闹着要和怜儿一起上课。
谈起徐霜华时,桌上人同时沈默几瞬,酒楼内人多口杂,多说不易,江述只说人没事便好。
戚若竹则看向何镜,语气感慨万千,“姐夫,如今寻到人便好,你也终於不用再忧心,记得带我向主君问个好。”
“自然。”何镜笑笑。
酒过三巡,三个孩子早已吃饱,乐儿央着怜儿同她一起玩,男孩有些心动,但还是转头无声询问爹爹的意见。
“去吧,注意莫磕碰了。”何镜温声道。
怜儿这才乖乖离开,好在阁楼雅间够大,还有阿言他们跟着,也不怕三个孩子乱跑。
“来,我敬阿姐与姐夫一杯。”戚若竹提杯起身,动作颇为豪迈,身旁的江述为自家夫郎满上酒,又叮嘱他少喝点。
戚若竹站在阿姐与姐夫身前,心间叹了口气后笑道:“经年不易,旁的我便不多说了,只祝阿姐与姐夫日后白头偕老,恩爱不疑,最后……”
戚若竹目光扫过何镜的小腹,又举杯道:“最后祝姐夫早日得偿所愿。”
说罢,戚若竹率先饮下。
何镜也举起杯盏,可意外的是,他饮的并非温水,而是同样的酒。
桌上几人皆知何镜厌酒,戚若竹忙站起来摆手,“姐夫,你以茶代酒便可,别真喝酒呀!”
可何镜还是倒了满杯,见身旁戚如穗瞧来,何镜笑了笑只说无事。
桌上皆是多年旧友,何镜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酒气辛辣,激得何镜眼眶微微泛红,他声音喑哑,只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是说给谁的,戚若竹与江述自然知晓,他们看着戚如穗放下酒杯,又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温声劝何镜莫要再饮酒了。
“好。”男人小声应道。
不知不觉间,窗外夜色已深。
戚若竹看了看阿姐,又看向何镜,起身将后者带到阁楼窗前。
“怎么了?”被揽着胳膊起身的何镜还有些不解。
“姐夫,你还记得这里吗?”推开窗沿的同时,戚若竹出声问。
窗外灯火如昼,沿街挂着彩灯,远方屋檐上坐着铜雕小兽,正长着大嘴望向天际。而它上空,一轮明月恰巧落下。
何镜曾戏称它为,小兽食月图。
彼时也是她们四人,同样落座在这间雅阁,夜幕星河下,圆月边缘逐渐被铜兽的嘴巴遮挡,像被啃了一口的葡萄。
何镜也真的啃了一口葡萄,然后将它高高举起,试图去与圆月重合。少年心性单纯,见月亮被挡上便笑得眉眼弯弯,转身同戚若竹一起谈笑。
当年的戚如穗一如今日,在旁安静的望着他。
只是那年的戚如穗也只能望着,而如今……戚若竹与阿姐对视一眼,悄悄让出身旁的位置。
何镜独站窗前凝视半响,他自是想起了这段记忆,酒楼换了名字,屋檐铜兽也因多年风霜有些斑驳。
而唯一未变的,便是身边的人。
直到烟花燃起,绚烂烟火冲破夜幕,绽放落星如雨。轰雷声与盛大烟火很快引起人群注意,阁楼之下,街上的人纷纷举目望向这场天际。
清晖月澜相交映,火树银花不夜天。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戚如穗站在何镜身旁,轻声开口。
“何镜,生辰喜乐。”
今日是何镜二十四岁生辰,但看他惊讶回眸的模样,便知他不记得这回事了。
戚如穗将手镯套在何镜腕上,神情凝重又认真,男人手腕细,许多成品玉镯带在他手上并不合适,而这个却恰到好处,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而且与寻常玉石不同,这玉贴在腕上并不冰冷,反而竟隐隐散发暖意。
“北疆的药玉养人,说常年带着可活血养身。”戚如穗放下何镜手腕,漆黑的眸子看向男人。
何镜猜的没错,这镯子确实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药玉难寻,戚如穗买了许多原石才开出一个极品,买又寻名家巧手历时三月打造,这才将原石变成玉镯。
从戚如穗恢覆记忆那天起,她便开始准备这份礼了。
窗外烟花仍在继续,何镜心间也有什么随着火花散开,他心如擂鼓,只怔怔望着戚如穗。
自生下怜儿后,何镜便再未过过生辰。
并非是何镜不愿,只是无人记得罢了。十七岁以前,是徐霜华陪他度过生辰,十七岁那年,是戚如穗陪在他身旁。后来生下怜儿,他的生辰便更加不重要了。
只有阿言每年会为他煮上一碗生辰面。可两年前开始,他只给怜儿煮过生辰面。
“多谢妻主,很好看。”何镜终於低声开口,目光却未从戚如穗面上离开。
“好看还不够。”被如此盯着,戚如穗笑了笑。
当着何镜的面,她将怀中一份地契拿出,郑重放在男人掌心。
“我猜你会更喜欢这个。”见何镜半响不动,仍楞楞看向自己,戚如穗笑道,“看看吧,你应会喜欢。”
何镜这才如梦方醒,腕上玉镯随着动作向下滑了些,地契被展开的同时,男人呼吸跟着凝住。
是西廊别院的地契,上面只有何镜与戚怜的名字。
江南那两件宅院,三年租金也抵不过西廊别院一个月。
何镜既想要宅院,她送他便好了。
“喜乐的日子,哭什么呀。”戚如穗擡指将何镜的泪擦去,又将人揽进怀里安抚。
她亲手为何镜送上后路,日后无论万一,这件西廊别院足够何镜与怜儿生活无忧。
烟火落下,万籁俱寂之时,不知何时悄悄合拢的房门又被推开。
“爹爹!生辰快乐!”
怜儿稚嫩声音响起,何镜身子一僵,在戚如穗怀里转过身去瞧。
只见男孩端着一碗生辰面走来,步伐尽是小心翼翼,身后的澜儿与乐儿也跟着恭喜,两个孩子的声音齐刷刷响起。
“姑父!生辰快乐!”
面被阿言放到桌上,怜儿望着爹爹认真道:“爹爹不要哭,娘亲说生辰是开心的日子。”
“好,爹爹不哭。”何镜擡手匆匆抹去眼泪,露出碗上的玉镯。
怜儿跟着擡起手腕,一模一样的玉镯也带在男孩手上,只是有些大了,“娘亲说做大些,长大了也能带。”
药玉难寻,自是经年佩戴才能好,何镜父子俩的身子都不算好,一样的东西自是给怜儿也备了一份。
“姐夫,尝尝长寿面吧,这可是怜儿亲自做的。”戚若竹适时开口。
五岁的男孩,面对竈台却并不陌生,甚至一副很熟稔的模样。这番差异令想去帮忙的戚若竹楞住,只看怜儿一人煮好这碗生辰面。
怜儿腼腆一笑,“以往都是爹爹给我煮生辰面,今日爹爹生辰,也该我为爹爹煮。”
见这幅父慈子孝的场面,戚若竹眼眶一热,转身看见自己那俩小崽子只知道傻乐,气的瞪了江述一眼,后者摸摸鼻子十分无辜。
“谢谢怜儿。”何镜声音哽咽。
长寿面可以分食,寓意吉祥喜乐,何镜将面分给怜儿一些,转身拿戚如穗碗的动作一顿,不知该不该继续。
戚如穗见此直接将碗塞男人手里,“为何不给我?”
何镜这才将碗里的面分出来,又低声道:“妻主莫嫌弃。”
这是他用自己用过的筷子夹的。
“想什么呢。”戚如穗笑笑,将面吃了干净。
京中的宅院还是戚如穗多年前居住的,虽没有西廊别院大,但生在僻静温馨,她早令人将宅院收拾出来,晚上也好入住。
夜里,何镜铺好床铺,眼眶红意还未散尽。
戚如穗用被将人裹紧,笑道:“和小兔子一般,再哭怜儿都要笑你了。”
何镜知戚如穗在逗他,可还是忍不住别开眼。
“今日多谢妻主。”何镜声音有些喑哑。
听他又开始谢,戚如穗将人揽的更紧,掌心贴在男人平坦的小腹上,“既要谢我,不如早日为我生个女儿。”
夜里看不清,可何镜脸颊还是烫了烫,低声说了好。
那助孕的药,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一颗。
翌日上午。
院里恰巧来了两个大夫。
一个是戚如穗寻来为他治腰疼的毛病的,还有一个是戚若竹带来的。
当时在江南说好为何镜寻调养身子的大夫,如今何镜来了京城,他便第一时间将人领来了。
两个大夫对视了一眼,彼此皆做了个请的动作。
腰疼需针灸,耗时长些,便自然排在了后面,只说下午再来。
戚若竹将大夫领进去,女人诊脉时蹙了蹙眉,何镜心间一紧。
“如何?”戚若竹焦急问。
得到的结果无非还是那些,何镜体寒身弱,虽气血已比从前好了不少,可怀孕不易,全看天命,调养身子只能有些许帮助。
至於能不能怀上,还是要看缘分。
“可我已经吃了药,还未怀上吗。”何镜喃喃,垂眸看向小腹。
“夫郎吃的什么药?可否给我看看?”大夫敏感察觉什么,便将何镜的药讨来。
小小的瓶罐里,最后一粒药丸被大夫倒在掌心,在认真端详了一番后,她拿起那粒径直放在口中。
何镜与戚若竹同时瞪大眼,欲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那可是男子助孕的药!”戚若竹吓得不行。
身前的大夫咽下药,神情颇为怪异看向何镜,“夫郎是不是被骗了,这不是药,就是普通糖丸。”
这下轮到何镜怔楞半响,“你说什么?”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味药,味道同这糖闻起来极像,吃了倒是易孕,只是保不好胎易流产。”
大夫还在说着,可何镜脑中却已乱套。
药是他管小宣要的,那男孩心性单纯,不可能骗他。
这些时日,也只有戚如穗动过他的包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更新时间太晚了,要是我过了十二点还没更,各位早睡的宝们就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真的不好意思,我最近作息太阴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