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留住宠爱的办法◎
门后, 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走出。
徐霜华开门的瞬间,便与敲门的孩童猝不及防相视。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眨着黑漆漆的眼睛怯生生看向自己, 那双与他小儿子极像的眼眸令徐霜华一震, 他意识到什么, 猛的擡头。
不远处,便是他等待多日的小儿子何镜。
时隔多年, 在终於看见爹爹的刹那间, 何镜眼眶内抑制不住蓄满泪,快速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当重新感受到爹爹温暖的怀抱时,何镜终於控制不住, 泪珠断了线般落下, 他哭的无声且颤抖, 压着万般情绪出声唤道。
“爹爹。”
“爹爹在呢。”一如幼时, 徐霜华一下下抚着小儿子的削瘦肩背, 口中一声声唤着镜儿。
七年不见,爹爹老了许多, 不到半百的年岁, 眼尾爬满细纹,从前精细养着的长发此刻夹杂几缕灰白, 瞧起来比真实年龄大了许多。
这两年风餐露宿,徐霜华并不好过。
怜儿眨了眨眸子,他看着外祖跨过自己奔向爹爹, 小嘴无声动了动, 直到被娘亲牵起手, 同他站在一起。
“外祖七年不见你爹爹, 先让他们两个叙叙旧吧。”
娘亲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男孩懂事的点点头,他被爹爹哭声传染,小脸紧绷,眸中也藏了眼泪。
萧瑟秋风吹起何镜的发,也将徐霜华吹回过神来,他擦干眼泪,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镜儿,屋外风大,咱们回屋再说。”
屋内。
徐霜华终於将目光看向怜儿,神情激动又紧张,方才敲门的小童,就是何镜的儿子,也是他的孙儿。
何镜牵起怜儿的手,哭过的声音微哑,“怜儿,叫外祖。”
男孩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眸中深深藏着不安,外祖看向他的神情中没有冷漠嫌恶,而是另一种他看不懂得东西。
徐霜华蹲下身将男孩紧紧抱在怀里,“外祖在呢,好怜儿。”
感受着外祖颤抖的身躯,怜儿想了想,学着爹爹平日的样子,轻轻拍着外祖的背,“外祖不要哭了,不然第二日眼睛会痛的。”
“好孩子,好孩子,外祖不哭了,这就不哭了。”徐霜华别开脸,再也压不住哽咽。
戚如穗看向何镜,却发现男人也在看向自己,含泪的双眸泛红,神情似有万语千言,却又被他压在心底。
她思索一瞬开口,“我还有些事,午膳时我再来寻你。”
七年不见,父子间定有说不完的话,若她在场,怕是许多话都不能详说。
何镜哪里不晓得戚如穗的意思,他唇瓣动了动,“多谢妻主。”
戚如穗朝他笑笑,合拢房门后唇角笑意逐渐凝固,随后冷下面色去了堂内,叫人唤镖局管事来。
管事昨夜便得了风声,大早上便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捆了来见当家的,心间越想越慌乱,看那几个蠢货的眼神也不善。
戚如穗坐在主位,眸光淡淡瞥了那几个女人一眼,昨夜还气焰嚣张的几个女人,今日跪在地上抖如糠筛。
若非口里塞了布,怕是要不断开口求饶。
这几人倒是好处理,杀鸡儆猴罚了银两赶出镖局,再敲打敲打内部便好。
戚如穗看向镖局管事,唇角虽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往后再招护卫,还要管事费心一些。”
那管事立马低下头,戚如穗温声让她起来,只谈了些镖局寻常事,不痛不痒敲打几句,管事是个聪明人,立马表了忠心说会上下彻查。
只是最后,戚如穗拿出个药瓶,指腹摩挲半响才开口。
“去寻个信得过的大夫,查查是何功效,天黑前将药拿回来。”
管事立马应是,她双手接过药也不多问,当家的没有责罚她,那此事更要认真来办。
戚如穗坐在原地半响,眸底情绪覆杂,那药是她方才从何镜包裹里拿的。他今日见徐霜华,定不会注意到包裹的药还在不在。
戚如穗走后,屋内只剩下父子三人。
小儿子在看向自己时,徐霜华亦在观察着小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伶俐活泼的少年早已不见,他比刚出嫁时瘦了许多,似乎也高了些,容貌也变了些许,脸颊的软肉不见,幼时总爱笑的唇紧紧抿着,可依旧风姿绰约,眉目如画。
他生了孩子,成了人父,眉眼间却没有太多幸福之色,只有藏不住疲意与苦涩。这并非是一两日能形成的神情,而是经年苦楚一点点磨出来的。
在戚府的七年,何镜身上的少年心性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个端庄沈稳的少主君。
徐霜华擡手,指腹温柔擦去儿子的泪,“镜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何镜这些日子经常做梦,梦见幼时种种,他每日都在心间排演着见了爹爹后,要说些什么。是将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说出来,还是钻进爹爹的怀里不管不顾哭上一场。
他腹内万语千言,滚到了舌尖,出口的只有一声,“不苦。”
如今能看见活生生的爹爹,只觉得何其幸运,又怎会苦呢。
徐霜华缄默半响,眸底满是心疼。
当年小儿子嫁去江南后,他虽未曾归宁,却每隔两三月便写家书传安。
最初,何镜的字里行间都是初为人夫的羞涩幸福,他言戚如穗待他极好,言自己极为幸运能嫁给她。
待后来有了身孕,信里尽是对即将为人父的憧憬与向往,当年徐霜华得知小儿子有孕的喜讯后,派人往江南送了许多待产物件,他怕小儿子不懂,甚至亲自提笔写了许多注意事项。
徐霜华期待着小儿子的回信,可是自东西送过去后,家书便断了半年之久。
他心间莫名担忧,便托人打探戚府的事,这才知晓原来小儿子早产了,生下一个未足月的男婴,自此被妻主厌烦。
徐霜华当年知晓此事后,怔楞半响才回过神,又匆匆提笔写信,他只小儿子的心性定会因此事伤心,他只能在信里尽量安慰,又教他处理之法。
何镜是头胎,二人尚年少,哄好妻主待以后再生个女儿便好了。
可彼时何府已是强弩之末,戚如穗给的聘礼大半送往边疆,馀下的小部分也被女儿挥霍一空。何母每天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得知自家夫郎不忙着同世族夫郎们打好关系,反而关心早就嫁出去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何母将徐霜华的信烧掉,又将他斥责一顿,可是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她记得她这便宜儿子,当年可是卖出了好价钱,凭他妻家的财力,若是愿意帮衬一把,说不定便能渡过难关了呢。
她亲自去了趟江南,回来时满面春风,又夸徐霜华给她生了个好儿子。
徐霜华看着妻主手中银票,只问她小儿子身体可恢覆好了?戚小姐是否回心转意了?有没有因此被戚家主君刁难磋磨?
徐霜华记得很清楚,当时何母攥着银票数了又数,听闻一连串的问题更是不耐烦开口,“管这些做什么,你儿子自己肚皮不争气,人家戚小姐没将他休了便不错了。”
徐霜华的心凉了半截。
可是何府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两也填不满。
当年何府出事时,徐霜华确实不在京城,他用金蝉脱壳之计逃过一命,又在父家躲避了许久。
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蒙上面回到京郊,等来的却是妻主与女儿被处死的消息。
一朝痛失至亲,徐霜华崩溃了几日,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逃,不如同妻主女儿一起死了算了。可他又想到,远在江南的小儿子若是知晓此事,那该有多崩溃。
他带着面纱躲躲藏藏,又忍不住一直打探戚府的消息。
徐霜华知儿子过得并不好,也知戚如穗移情别恋,却也不敢去江南。若他一个‘已死之人‘出现,只会给儿子带来更多麻烦。
如此两年,直到前阵子戚如穗的信件传来。
徐霜华娓娓道出这两年发生的事,何镜听罢久久不能回神,只瞪大双眸哑然看向父亲。他从不知母亲来过江南,也不知妻主又给过何府钱财,这些戚如穗从未同他说过。
“镜儿,如今你好好活着,就是爹爹最大的心愿。”徐霜华看向小儿子,哀切与欣喜交织在一起。
“爹爹……”这声是怜儿唤的,男孩坐在爹爹腿上,用帕子将爹爹满脸泪水擦去。
“不要哭了,爹爹。”
可何镜的泪流的更厉害了,他削瘦的背脊弓起,脸埋在怜儿小小的肩身上,“怜儿别担心,爹爹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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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戚如穗回来时,何镜已敛好情绪,除了那双红肿双眸与微哑嗓音外,看起来已同平日无异。
“娘亲!”正拘谨坐在外祖怀里的怜儿见到她来了,立马出声唤道。
徐霜华起身走到戚如穗身前,尽量恢覆平静开口,“戚小姐,好久不见。方才失态,未来得及同戚小姐致谢。”
戚如穗温声回道:“主君不必客气,抱歉这些日子让您担心,何镜的身子并无大碍。”
当初戚如穗用何镜病危为引逼徐霜华出来,但事后也来信解释了缘由,并且道过歉。
父子重聚,自是一件喜事。
席上徐霜华问戚如穗与何镜的日后打算,在得知二人会在京中住一年半载后,他松了口气,显然有些欣喜。
“若是主君愿意,往后也可以随我们一道回江南。”戚如穗轻声开口。
饭桌上寂静一瞬,何镜看着爹爹,后者苦笑道:“此事以后再说,如今见戚小姐您与镜儿好好的,我便什么都放心了。”
徐霜华很喜欢怜儿,膳食小心翼翼的关切的自己这个孙儿,只是怜儿初次见到外祖,虽知外祖对自己没有恶意,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何镜看着祖孙俩试探一样的互动,眼眶红了又红。
膳后,徐霜华犹豫再三,还是对何镜轻声开口,“镜儿,你可想去见见你母亲与阿姐?”
她俩的墓碑就立在京郊,离西廊别院并不遥远。
何镜僵住身子,半响后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血亲,他们走了两年,而何镜也不曾去扫过墓。
夜里。
何镜又对戚如穗道歉,他知晓如今的一切都是戚如穗替他做的,若是没有她出面,他怕是一辈子也寻不到爹爹。
“主君尚在人世,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你再哭的话明日眼睛便肿了,该不好看了。”戚如穗抱着何镜温声哄着,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不动声色将药瓶塞进何镜的包裹里。
在得知此药药效后,戚如穗面上逐渐冷下神情,那管事小心翼翼试探,还以为是自己寻的大夫不对。
可戚如穗知晓,若何镜真的心急,吃药是他能做出的事。当年怀怜儿时,他也曾乱七八糟吃过不少偏方。
戚如穗将包裹恢覆,何镜闻言吸了吸鼻子,匆匆擦干眼泪,竟真的不哭了。
何镜今夜特意用凉水洗了脸,望着铜镜内那双哭成核桃的双眸,不自觉蹙起眉。
哪有女人不在意夫郎容貌呢,何况他不再年轻了,或许再过几年,连这幅容貌也维持不住,如今能留住戚如穗宠爱的,只有那一个法子。
许是今日情绪太过紧张激动,何镜并未注意到自己藏好的药消失整日,他只在睡前照例摸了摸药瓶,又躺在戚如穗身旁。
床铺很宽很软,何镜垂下睫毛,见戚如穗半响不转身来抱自己,他睫毛颤了颤,转身小心翼翼凑近了一些。
他自以为做的隐蔽,可当凑近到一半,女人温热的掌便搭在他腰身上,轻轻一揽便将男人圈住。
“妻主还没睡?”他小声开口。
“你不也是。”女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他熟悉的温柔笑意。
何镜半响后才开口,“今日爹爹同我说,当年母亲来寻过你,妻主为何不告诉我?”
戚如穗哑然半响,她当年确实没想过告诉何镜,那时何母只是假意同她客套几句,却并不关心何镜的真实处境,甚至还暗贬了何镜的肚子没用,劝她早点娶个侧夫。
这种事告诉他,除了徒增他烦忧,什么作用都没有。
“早些睡觉吧,明日不是要去见她们。”戚如穗捏了捏何镜的手腕,未再开口。
翌日清晨,何镜穿了一身缟素,长发也用白色布条拢起,瞧起来苍白又脆弱。男孩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乖乖跟着爹爹与娘亲身后。
山上只有零星几座孤坟,何府是罪臣之后,不许葬在墓园,徐霜华便立了两座衣冠冢,隔三差五便来清扫一遍。
只是山上除了何母与他阿姐的墓外,还有一座老坟。
上面刻着罗轻风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下场俩人会把以前的误会全说开,然后正式开始新篇章啦!会有一些何镜为了怀上刻意勾引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