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又降到冰点◎
因失血过多, 忧思过重,戚如穗在得知何镜无事后,提着的那口气松下, 两天没合眼的她也终於撑不住。
这么多年, 她似乎从未做对过一件事, 甚至从未尽过做母亲的职责。
从前种种跑马灯般浮现脑中,最后一幕, 是何镜跪在地上, 心如死灰的模样。
戚如穗蓦地睁眼,刚起身便疼的嘶了一声,她躺在自己卧房, 肩身伤口已被包扎好。
“小姐, 您醒了。”一旁守着的小厮马上过来。
“什么时辰了?”戚如穗撑起身子, 声音沙哑。
“回小姐, 刚过子时。”
她竟睡了这么久, 也不知何镜现下如何,戚如穗蹙起眉, 起身随手扯了外衫披在身上, 推开屏风后那道暗门走进去。
朗月阁烛火未灭,戚如穗推门进去。
屋里药味浓重, 守在旁的小夏见她来了,马上让开位置,让戚如穗坐在床侧。
“小姐, 少主君还未醒。”小夏轻声说。
戚如穗嗯了声, 垂眸看着床上的男人。
他紧闭着眼, 面上没什么血色, 唯有被要破的唇上染着淡淡干涸血痂。受伤的手掌被放在锦被上, 十个指节被白布包起,连弯曲也不能。
小夏在旁小心翼翼开口,“小姐,夜深了,您身上还有伤,奴在这照顾少主君便好。”
李大夫说少主君身上都是外伤,虽瞧着严重,好在不伤及内里,好好修养月馀便好。他们见小姐晕过去时才吓得不轻,彼时小姐衣衫几乎被血染透,面色与少主君一样惨白。
“怜儿呢?”戚如穗望着何镜,轻声开口。
小夏继续道:“小少爷被若竹少爷带回院了,阿言跟着去照顾了。”
下午时何镜醒过一次,戚若竹领着怜儿来见他,父子俩抱在一处哭了足有半个时辰。
就连戚若竹都在偷偷抹眼泪,后来何镜哭累了,他怕朗月阁的人没精力照顾怜儿,也怕等何镜醒来怜儿接着哭,便将孩子抱回自己院里照顾。
纵然怜儿不舍离开,可他也知爹爹受了伤,自己不应打扰爹爹休息,便红着眼眶从爹爹床上爬下来。
戚如穗无言半响,疲惫开口,“你先下去吧,我陪少主君待一会。”
小夏犹豫半响,目光怯怯看向她的脸,似有话欲说。
还未等戚如穗开口,小夏已经跪在地上磕头,“求小姐莫生少主君的气,少主君只是太心急了。”
早上少主君那一巴掌,令小姐脸颊留下几道血痕,如今瞧着更明显了,小夏心间害怕又担忧。
在他看来,小姐虽是维护了少主君,可少主君当众动手一事也是事实,没有一个女人能忍住此等羞辱。此事可大可小,想到少主君身上的伤,小夏又偷偷抹了把眼泪。
“我未生气。”戚如穗沈默半响,轻声开口。
小夏离开的犹犹豫豫,半响后才轻轻关拢房门。
屋内只剩她与何镜,戚如穗小心翼翼擡起何镜的手放到一旁,锦被被轻掀开,她紧抿着唇,卷起男人单薄里衣。
原本纤细白皙的腰身上此刻青紫交错,上面还存着未干的药膏,甚至有几处已渗出点点淤血。
戚如穗轻轻替他将药膏涂开,可熟睡的何镜口中轻哼出声,她忙移开指尖,生怕惹疼何镜。
可戚如穗到底放心不下,她褪了何镜的衣裳,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番,确定没有别的伤痕后才终於放下心。
折磨男子的方式有许多,有些甚至见不到外伤,却能令人疼的死去活来,幸而戚如穗回来的及时,文声月还用那腌臜手段。
可是以前呢,以前她不在的那几年里,何镜有没有被这般惩罚过呢。
戚如穗不知道,她只能轻手轻脚为何镜穿好衣衫,又用帕子洇了些水,擦掉男人唇上血色后又涂上药膏。
后半夜时,何镜起了烧。
他脸颊滚烫,好看的眉紧紧皱起,似在梦中经历什么折磨,戚如穗让人依在自己怀里,将烫嘴的汤药吹了吹,这才喂到男人唇边。
“喝了药再睡吧。”戚如穗柔声道。
奈何半口也喂不进去,漆黑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戚如穗拾起帕子去擦,又温声道:“就喝一口好不好,不喝药会更难受。”
何镜似听懂了,可他整张小脸都皱起,嘴里低喃低语,戚如穗凑近听才发现何镜说的是‘苦’。
药太苦了,他不想喝。
戚如穗端着药碗无言,以往何镜喝药时从未喊过苦,如今烧的糊涂,倒是同小孩子一般嫌药苦了。许是他一直嫌药苦,只是从不与人说。
“乖些,咱们喝完药便吃糖好不好。”
戚如穗轻声哄着,温热苦涩的药再次被喂到嘴边,可何镜再次偏开头,甚至欲擡手推开,奈何刚动了动手腕便疼的闷哼一声。
戚如穗忙放下药碗按住他手臂,叫他莫乱动手掌,又拿来酥糖喂让何镜含着,趁着他启唇时喂了勺药。
男人虽仍不乐意,却没有将药吐出来。戚如穗松了口气,如此几次,就这么一勺勺将药喂了下去,又喂了几口温水润喉。
何镜鼻尖冒着虚汗,脸颊是不正常的绯色,怕他体温太高,戚如穗为男人擦了身子,又将洇湿的帕子放在额头。
待做完这一切,才重新将何镜依在怀里,好让他能靠的舒服些。
“哪里难受便同我说,我一直在呢。”
男人轻哼一声,似在回答。不知过了多久,何镜忽而偏过头,他眉头蹙的更紧,口中不停呢喃着什么,戚如穗听了半响才听清,这回何镜喊的是。
“爹爹……”
‘镜儿哪里难受要同爹爹说,爹爹一直在呢。’
梦里爹爹神情温柔,轻轻揉了揉他头顶,而何镜亦如小时候般依偎在爹爹怀里。幼时何镜生病,是爹爹衣不解带照顾他整夜,为他擦身量温。
他擡手欲扯住爹爹的衣角,可手似乎被什么困住,怎么擡都擡不起来,他急得声音带着哭腔。
“爹爹,爹爹别走好不好……镜儿好想你……”
望着何镜濡湿的睫毛,戚如穗心间酸涩,将掌心轻覆在他掌心,见人安稳些才松了口气。
“我在呢,我也很想你。”
她一遍遍在他耳畔呢喃低语,何镜哭的伤心,眼泪染湿她衣角。
戚如穗只是一声声哄着,待何镜又睡过去后,才轻轻拨开他的发丝,一遍又一遍临摹着何镜的容颜。
翌日何镜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一人。
他身侧没有爹爹,更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
小夏轻轻扶他起身,又拿来软枕垫在腰后,待做完这一切,小夏才吸了吸鼻子,顶着红肿的眼睛关切道:“少主君,您身子还疼不疼,我去唤李大夫来给您换药。”
何镜身子自然是疼的,他扯动唇角,唇瓣的伤口再一次被扯开。
“昨夜可有人留在房里?”
小夏递来温水,小心翼翼道:“少主君不记得了吗,昨夜是小姐照顾了您整夜,今晨才离开的。”
何镜手一颤,水杯打翻在床上,也染湿他指节伤布。
小夏惊呼一声,忙上前将被子抱走,嘴上连连道歉。
屋外刚回来的阿言听见动静,牵着怜儿进屋,与小夏一同将被褥换成新的。
“爹爹,你是不是很疼。”男孩眼眶红肿,声音喑哑,显然是偷偷哭了一夜。
何镜露出与平日一样的温柔笑意,轻声哄道:“怜儿再哭便成小花猫了,爹爹真的不疼。”
可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疲惫。
这话丝毫没起到安慰的作用,豆大的泪瞬间夺眶而出,何镜忙擡手欲为儿子擦拭,奈何十指不能弯曲,动作颇有几分滑稽。
怜儿努力吸着鼻子,自己擡手擦干眼泪,反过来安慰爹爹,“爹爹别动,怜儿没有哭。”
李大夫与小宣为何镜换了药,看着那红肿渗血的指节,阿言挡住怜儿的眼,自己别过眼忍住眼泪。
朗月阁氛围异样压抑,似蒙着一层灰色的雾。
这种气氛在戚如穗踏入朗月阁的时到达顶峰,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朗月阁会否重蹈覆辙,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又要被发卖了。
小夏还在哽咽,见小姐走来忙从石阶上起身擦干眼泪。
戚如穗面上没什么表情,正因如此,小夏心中才愈发慌乱,正在他胡思乱想小姐是不是要怪罪少主君时,戚如穗终於开口。
“他还在休息吗?”
“小姐,少主君方醒不久,可昨日到现在都没吃饭。”小夏说罢紧张看向小姐。
戚如穗嗯了声,推门走进去。
屋内,阿言正端着粥同何镜说什么,见戚如穗走来,他放下手中瓷碗,与她小声问安后才垂眸离开。
每个人忧愁都写在面上,连阿言也哭过几场。
何镜垂眸倚在床侧,落下的发丝挡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面上情绪。
戚如穗吹了吹手中热粥,声音沙哑,“小夏说你一日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口吧。”
温热肉粥贴近唇旁,烛火昏暗摇曳,何镜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处投下阴影。
从他动手那瞬起,何镜便知晓。不管戚如穗恢没恢覆记忆,他这辈子与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二人刚缓和的关系,又重新降到冰点。
许是十指连心,何镜心间发闷的痛,眼眶隐隐发热。
戚如穗叹口气放下碗,欲将何镜发丝别到耳后,可刚擡起手,他便一瑟缩。
指尖僵在空中,下一瞬触过他脸颊,若无其事别起男人发丝。
“药不吃便算了,饭必须得吃一口,什么都不吃胃中会难受的。”戚如穗声音很轻。
烛火终於映在何镜脸上,他终於回过神来,缓缓擡眸看向戚如穗。
她从未见何镜如此脆弱过,即便是刚失忆那时候,何镜也是矜贵自持的,此刻却瑟缩失语,一双被泪水染湿的眸无措看向自己。
他唇瓣翕动半响,艰涩开口,“对不起,你不要怪怜儿,他第一次出府。”
戚如穗没什么表情,许是上过药,面上血痕已不似昨日明显。
她重新端起热粥,声音透着疲惫,“何镜,在你心里,我当真如此不堪吗,我未看好孩子,反而去责怪他。”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何镜瞪大双眸急匆匆出声。
他只是习惯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在粥凉之前,她到底喂何镜吃下,他身上带伤,不吃饭更是伤身子。
二人沈默半响,小宣敲门端着药膏进来。
衣衫被卷起,露出伤痕累累的腰身,小宣不小心动作重了些,何镜立马蹙起眉头,却什么都没说。
“我来吧。”戚如穗接过小宣手中药膏。
“这……”小宣瞧了瞧少主君,只应声是便悄声离开。
冰冷药膏被涂开,何镜绷紧指尖忍住躲开的冲动,可这样只会让他手指更疼。
“以前他也这般罚过你吗?”
何镜眸子一眨,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没有。”
以前他少同文声月接触,也未犯过大错,自然没有被这般罚过,最难也不过是跪几日祠堂。
何镜不太理解,疼的明明是他,戚如穗指尖为何发颤。
直到涂完药,二人都没有说话,戚如穗替他掖上被角,只轻声道:“好好养伤。”
就在戚如穗起身欲离开时,何镜忽而开口,她顿住脚步。
“妻主。”他语气发颤,却不敢擡眸看戚如穗。
“对不起。”
戚如穗知晓他为何道歉,他已经为此付过惨痛代价了。
“你既还叫我一声妻主,便没有被如此欺负的道理,何镜,往后再也不会发生此事了。”
他还想说什么,戚如穗垂眸望着他,“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妻主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何镜声音急促。
他隐约记得昏迷前最后一眼,戚如穗前襟满是鲜血。
“轻伤而已,不必担心。”
朗月阁的房门被合拢,何镜望着戚如穗消失的背影,心间莫名空落落的,只觉得酸涩难受。
翌日清晨,何镜被犬吠声吵醒,他从床上起身,腰身痛意未阻止他推门走出去,只见院里小厮皆聚在门口往外瞧,窃窃私语声在何镜出声瞬间便消失。
“发生了何事?”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阿言忙转身扶着公子。
何镜顺着阿言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众多小厮拿着行囊,将一箱又一箱物件搬到马车上,最后,文声月从院里走出来,在小厮的搀扶下坐上马车。
临行前,文声月回头望了何镜一眼。
“公子。”
感受着自家公子瞬间紧绷的指尖,阿言担忧唤了声。
这场祸事以文声月去庙内久住结束,对外说是修身养性,可实际上戚府人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说。
文声月被戚如穗软禁了。
【作者有话说】
ps:又降到冰点的关系只是何镜自己以为的,喜欢一些胡乱脑补患得患失的剧情(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