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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古代第二种相遇2

当年月 宇宙第一红 19237 2024-12-27 08:31

   番外古代第二种相遇2

   “当初谢府需要你们姜府帮忙,他当初为了娶你,形势所逼才会说出不纳妾的!”

   “你以为你找到我害你流产的证据,谢云书就会替你出头吗?根本不可能,我告诉你,你拿出证据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我做的了,但他为了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强行烧毁了那流产的证据!因为在他心里,我远比你重要,他爱我!所以他不要你的证据,他厌烦你!我告诉你,就是我害了你,你能奈我何?”

   “你不过就是命好,家中有权势而已,你不过就是命好!若你也是家世败落,你以为谢云书会娶你吗?”

   寒冷的厢房内,清雅高傲的美人儿一点点消逝生机,温柔娇媚的女人神色狰狞丶撕心裂肺的喊:“他爱的一直是我!”

   那一声声尖锐的嚎叫在耳边回荡,姜寻烟已经都听不见了,她眼前渐渐泛黑,滔天的恨意即将将她泯灭。

   她好恨,她想将每一个人的骨头都拆下来,敲成无数段咽下去,吃掉他们身上的每一块肉,将他们焚煮活剥!

   若是能重来,她要,她要——

   身体渐渐陷入冰冷的潮水中,五感丧失,一片混沌,虚无之间,姜寻烟以为自己死了,但是她没有。

   她似是化成了一缕孤魂,悬於夜空间,浑浑噩噩的俯瞰谢府的所有人。

   她被毒死之后,谢执扇醒来丶中途跑了,谢家人没找到他,便作罢,顺带直接将姜寻烟给埋了。

   谢云书与傅柔儿生了一个儿子,在孩儿的生辰宴上,谢老夫人高兴地宴请四方,姜家人喜气洋洋的坐在席上——他们猜到了姜寻烟之死有异,但是谢府近两年势大,所以就连姜寻烟的亲生父母都当不知道。

   又过了两年,跑掉的谢执扇携带谢云书涉嫌谋害皇子的证据,送到北典府司,将谢府所有人拿下狱。

   兴许是谢执扇记得那一日,与他一起被冤枉通奸的女人,所以谢执扇把谢云书领到姜寻烟的坟前,一刀把谢云书砍死了。

   谢云书被谢执扇一刀砍死的那一天,姜寻烟只觉得周身骤然一疼。

   姜寻烟以为自己要烟消云散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却突然听见一阵紧张的声音。

   “大少夫人,您怎的在这个时候睡着了?您现在不能睡啊,快醒醒,今儿可是那贱蹄子入门的日子!”

   似是有什么人在摇晃她,她的魂魄渐渐重归,身体的五感逐渐回来,她似是一脚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打了个颤,从睡梦中惊醒似的骤然睁开眼。

   她一睁眼,便瞧见一个小丫鬟一脸心疼的看着她,说道:“大少夫人!您不要睡了,我们撑到晚上,大少爷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姜寻烟脑子还有些发懵,她迟疑着,缓缓转过头,看向四周。

   这是她的赏梅园的用膳前厅,厅内木窗半开,微风喜人,壁上燃着花灯,角落里放着冰盆,窗口点着熏香,处处都是金奢模样。

   那丫鬟穿着一身天青色丫鬟襦裙,满面关切的看着她。

   此时,尚不是冬日,窗外有明月悬空,她穿着一身浅纱薄衣——是盛夏夜晚,她的血肉活生生的,她还是鲜活的。

   活的。

   姜寻烟浑身一颤。

   她记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今日,她小产了三个月,同时,傅柔儿进门,被擡成了侧室——谢云书今日就歇在傅柔儿的甜水园里。

   她在此黯然伤魂,那对奸夫淫妇在红袖添香。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谢云书的真正面目,她还以为谢云书娶旁的女人只是为了生子,所以与谢云书说了自己被陷害的事情。

   那时候,她只是想,谢云书就算是不喜爱她,就算是想违誓另娶他人,也该给她一个公道,但她没想到,谢云书听闻此事后却痛斥了她,还要将她降为平妻,娶傅柔儿为正妻。

   正因此,姜寻烟才会被逼到发疯,毫无章法的乱出牌,想要拼死报覆他们。

   想起即将发生的事情,姜寻烟的手指甲几乎掐到了肉里。

   “夫人?”见姜寻烟许久不说话,姜寻烟的丫鬟诧异的问:“您怎么了?”

   “我没事。”前世旧恨如白驹过隙,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后,都被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坐在椅子中的女子过了良久,才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越来越大,到了某一刻,连眼眸里都泛出了晶莹的光:“我只是想...上天待我不薄。”

   丫鬟惊讶的瞪大了眼。

   孩儿流产了,还是被侧夫人害的,夫人怎么会说“上天待她不薄”呢?

   夫人该不会没了孩子,被气疯了吧?

   丫鬟又去看大少夫人的脸。

   但转瞬间,姜寻烟面上的情绪便又淡了,瞧着似是一轮月,冷清凄寒,没有半点温度,什么都瞧不出来,丫鬟只听见夫人道:“去叫桃红丶柳绿过来,让她们俩洗漱过后,打扮的漂亮些,晚上来伺候大少爷用膳,再去派个人,将大少爷从隔壁甜水园请过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说。”

   隔壁的甜水园,便是那傅柔儿的园子,现下谢云书日日歇在那边,前些时日,她失了孩子之后,谢云书便很少来她的红梅园了,后来谢云书纳了侧室后,姜寻烟便不允许他进红梅园了,这几日来,还是姜寻烟第一次邀约他来。

   丫鬟楞了一瞬,瞧着夫人那张冷面,欲言又止,有些不明白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要与大少爷摊牌吗?怎么突然又叫桃红柳绿过来了?而且,桃红柳绿她们俩可是——

   但最终,丫鬟还是什么都没问,只转身下去了。

   而姜寻烟则缓缓摸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她之前千辛万苦收集来的证据,到了谢云书这里成了废纸一张,后来还被谢云书以“这都是假证”为由,给毁掉了,但是没关系,她这辈子,也不打算用这些了。

   上辈子她被谢家给毁了,这辈子,她要一点一点,将谢家全都毁掉!

   谢云书,傅柔儿,老夫人,还有,谢执扇——上辈子跟她一起被陷害的倒霉鬼,只是她最后被弄死了,不知谢执扇如何了。

   姜寻烟坐在椅前沈沈的思索,杀意在她胸口处沸腾,但她的眉目却越发清冷。

   历了一场生死,看透了周遭的人心,她已经不会再如同上辈子一样疯癫了,这群人将她逼到绝境,看她发疯怒骂,又摆出来一副慈悲面来怜悯她,说她只是丢了孩子之后得了癔症,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她身上,她们反倒变成了好人。

   她吃够了苦头,也学会该如何藏起锋芒。

   她上辈子是一盆熊熊燃烧的烈火,现在,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那是一只贪婪凶狠,满怀恨意的恶鬼,蹲在角落里,由着阴暗滋生。

   她不要和离,她要留在这,要留在这个谢家,要一点一点在他们的骨髓中扎根,要用谢家人的血,平她的恨!

   当红梅园的消息送到甜水园的时候,傅柔儿正与谢云书靠在窗边矮榻上嬉闹。

   谢云书现在在工部任侍郎,人情来往间都是高门大户的官家学子,他不上朝时,平日里喜穿白袍,因为生了一副斯文儒雅的长相,故而得名:如玉公子,傅柔儿生的一副圆润娇媚的模样,瞧着竟似一对璧人。

   两人耳鬓厮磨间,突然听见外面丫鬟来告知,说是红梅园来请。

   谢云书动作一顿。

   一旁的傅柔儿面上浮现出些许担忧不安的神色,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前些时日,姐姐一直因为妾身跟您闹别扭,许久没见您了,许是现下知道错了,想请您回去吧,毕竟姐姐那么喜爱您,又怎么真的能跟您一直冷战呢?”

   说话间,傅柔儿越发落寞:“云书哥哥去吧,不要让姐姐久等,姐姐没了孩子本就伤怀,该被您多陪陪的。”

   瞧着傅柔儿的模样,谢云书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怜惜,他道:“我不会在红梅园留宿的。”

   别人不了解姜寻烟的脾气,他却是清楚,姜寻烟是不会觉得自己错的,今日这宴,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姜寻烟肯定又要闹什么和离之类的。

   傅柔儿微微垂下头,乖巧的应了,还亲自为谢云书更衣,送谢云书出门。

   谢云书从甜水园离开的时候,一旁的丫鬟还担忧的问:“柔夫人,您怎么就放大少爷去了呢?若是大少爷不回来怎么办?”

   傅柔儿面上闪过几分讥讽。

   会回来的。

   那位大少夫人家世好,从未做过寄人篱下的养女,自然也不会讨好人,姜家在京中也算名门望族,他们家的姑娘是多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如她一样,用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往上爬呢?

   所以他们只会吵架,今天晚上,谢云书一定会回来的。

   谢云书今日来红梅园的时候,心中颇为压抑,还有几分排斥。

   满园绿枝缠绕,青瓦墙面上爬满倒悬钩子白蔷薇,迎着风散着花香,但谢云书却看的拧眉。

   他不想见姜寻烟。

   因他知道姜寻烟是个什么性子,旁人都以为姜寻烟生的冷清如月,平素里处事端正,便以为她是个端庄雅致的夫人,但实际上,姜寻烟是个极强势的人,她骨子里便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儿。

   他最早与姜寻烟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想与姜寻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是谢云书每每与她相处,都觉得喘不过气儿来,姜寻烟出身高,家世好,眼界高,做事从未出过错,偶尔还会帮助他,可是姜寻烟越是如此无错,他越是觉得压抑。

   因此,谢云书格外喜爱与傅柔儿在一起的感觉,傅柔儿什么都不懂,温柔小意,十分崇拜他,从来不会对他的待人接物做出评判,还会问他一些诗词歌赋,九章算术,与他一起共赏花间。

   傅柔儿原先是老夫人闺中密友家的孩子,因为傅家遭难,便将柔儿寄养在了谢府,对谢云书百般深情,谢云书心中是喜爱她的,但是那段时间,谢府生了一些乱事,需要姜府支持,谢云书便阴差阳错的娶了姜寻烟,最终与傅柔儿分离了,说起来,还是他对不起傅柔儿。

   前些日子,姜寻烟怀了身孕,他不能碰,难以忍耐,恰好又醉了酒,便与傅柔儿荒唐一夜,那一夜过后,傅柔儿险些寻死。

   他当然不能允许。

   柔儿那样柔弱纯善,天真宽和的女子,没了他会死的,可是他又碍於原先发过的誓言,不能娶傅柔儿,只能委屈傅柔儿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傅柔儿心中也是极爱他,言明说:愿为郎君吃这些委屈。

   他便越发喜爱傅柔儿,若是姜寻烟有傅柔儿三分温柔知意便好了。

   而恰好,前些时日,姜寻烟突然流了产,大夫还说,姜寻烟日后都生不了子嗣了。

   在得知姜寻烟不能生之后,谢云书第一反应就是有些隐秘的欢喜。

   姜寻烟没了孩子,伤了身子,可是谢府需要孩子,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让柔儿为侧室了,说起来,他确实是违誓了,但说来说去,不还是姜寻烟自己身子不争气,闹出来的错处吗?她若是能生,他怎么会擡别的女人为侧室呢?

   他早都想好了,就算是姜寻烟生不了了,他也依旧尊姜寻烟为正妻,日后柔儿做小,姜寻烟做大,也算全了姜寻烟脸面。

   可是姜寻烟想不通,她非要日日吵闹!总是要说什么和离和离,真是可笑的女人!

   婚都成了,怎么能和离?这不是叫旁人看笑话吗!到时候,外人都会斥责他出尔反尔,他如何有颜面与同僚言谈?

   难道她和离了,还会有人要她吗?简直丢人现眼。

   事情发生后,谢云书瞧见姜寻烟狼狈痛苦的模样,有短暂的愧疚,每次看见姜寻烟,都觉得心里头不舒坦。

   次数多了,就成了厌烦。

   因此,他不想见到姜寻烟,可姜寻烟邀约他,他也得来。

   她到底还是正妻。

   想来今日,姜寻烟见了他,又要摆出来一张冷脸来和他吵架,逼他签什么和离书了。

   谢云书拧着眉,压着心绪,进了院内。

   但谢云书入了院中时,却瞧见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第二章不能生的女人算什么女人?我定会让谢家子孙满堂

   用膳的前厅内摆了四盏缠枝花灯,将夜幕下烘出温暖的气息,前厅的食桌上摆满了席面,食物香甜的气息在四周蔓延,桌上摆着他最爱饮的青梅酒,远远地便能嗅到一股酸甜清香,夏日蒸腾的热气仿佛都被驱散了。

   谢云书的脚步有些迟疑——他是做梦了吗?姜寻烟竟然给他倒了青梅酒。

   这酒是姜寻烟亲手酿的,后劲儿极大,他很喜欢,但是平时姜寻烟只吝啬的给他一杯,不肯多给,说会伤身。

   他已很久没喝过了。

   他的目光望过去,便望见了其乐融融的一幕。

   姜寻烟穿着一身雪绸云衫,发鬓挽成落云鬓,坐在桌边时,周身映着一层浅浅的清辉,正单手撑着桌面,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在听些什么——她本是极清冷的美人,但一笑起来,整个人都蒙了一层莹润的光,像是一轮明月般银辉熠熠。

   她身旁站着两个穿着打扮十分鲜亮的小丫鬟,都是十六岁的年纪,嫩的能掐出水来,正在笑盈盈的跟姜寻烟说话。

   姜寻烟听到一半儿,察觉到有人,便回过头来,正对上谢云书踟蹰的脸。

   她似是没瞧见谢云书的迟疑一般,站起身来,声线轻柔的唤了一声:“夫君回来了,且坐,妾身温了酒。”

   谢云书许久没瞧见姜寻烟的笑脸了——他以前也是瞧见过的,在他们还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是自从姜寻烟流了产后,他便许久没瞧见了,现再一瞧见,心中顿时升起了几分怀念。

   他对姜寻烟,终究是有情的,若不是姜寻烟这段时日一直在胡闹,他又怎么会一直不肯踏足红梅园呢?

   当初,他虽然是因为家族压力才娶的姜寻烟,但姜寻烟也是极美,极有才华风骨的姑娘,他也是真的想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若非是她伤了身子,不能生子嗣,他又怎么会纳妾呢?

   谢云书稀里糊涂的便迈进来了。

   “你们俩下去,给冰缸里添些冰。”姜寻烟转而和那两个小丫鬟说道。

   两个小丫鬟领命而下。

   “你——”谢云书坐下时,眉目还微微拧着,语气迟疑的问:“你,让人来唤我,是有何事?”

   姜寻烟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几丝愧疚丶愁苦的模样。

   她低声道:“夫君,这些时日,是妾身错了,妾身失了孩儿,一直浑浑噩噩,闹出了许多丑事,给夫君添麻烦了。”

   说话间,她给谢云书倒了满满一杯青梅酒,眸光中含着些许星光,擡眸一望,满是愧疚之意,她道:“有劳夫君这些时日,包容妾身了。”

   听到姜寻烟这般说的时候,谢云书只觉得从天灵盖儿上传来一阵舒爽的凉意,直灌进他的四肢百骸。

   姜寻烟竟然服软了!

   他便说,姜寻烟一个女人,嫁都嫁他了,还能闹到那里去?之前说要和离,不过是与他胡闹罢了,磋磨磋磨两天,不就听话了吗?

   还是他之前对待姜寻烟太柔和了,否则姜寻烟早该如此。

   不过,姜寻烟现在知错也不晚,他也可以多宠宠姜寻烟。

   恰好姜寻烟将一杯青梅酒递到他面前来,谢云书想都没想,端起来一饮而尽。

   酸甜的酒气在舌尖上蔓延,谢云书听见姜寻烟继续说道:“夫君也知,妾身以后不会有子嗣了,妾身日后便也不会拦着夫君纳妾,日后,妾身多给夫君擡几个妹妹回来,也好为谢家开枝散叶。”

   谢云书这回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怎的一转头,姜寻烟便成了如此贤惠的模样呢?

   谢云书诧异的擡眸看过来的时候,正瞧见姜寻烟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那素手执壶,轻轻一扬,便有清亮的酒水缓缓落入盏中。

   近在咫尺的丶垂着的眉眼中一片凄凉,还带着几分自责:“都怪妾身身子太不好,才会失去那个孩子,是妾身之过,妾身又如何能拦着夫君延绵子嗣呢?只求院里多有几个妹妹才好,不然谢家便要断在这一代了。”

   说话间,姜寻烟擡起了手:“夫君,饮酒吧。”

   谢云书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他这些时日胸口里堆积着的阴霾和压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这一刻,他面前的姜寻烟变得格外可爱起来。

   这样端正温雅的妻子,才配做他们谢氏的女主人。

   “之前都不是你的错。”谢云书终於说出了两句人话来了,只是显得有些模模糊糊,舌头都跟着发涩:“是,是你刚失去孩子,太伤心了,别难过,以后多吃点药,我们会有孩子的,就算没有,我也给你抱养一个。”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闪过几分“你该知足”的表情——姜寻烟都不能生子了,他却依旧给姜寻烟这些宠爱,姜寻烟该明白他的仁慈的。

   许是酒喝多了,谢云书那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上浮起了淡淡的薄红。

   谢云书是极俊美的男子,虽说有些迂腐的文人风骨,但皮相却是极好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引得姜寻烟嫁他。

   姜寻烟给他倒了第三杯酒。

   谢云书毫无防备的喝了——有什么可防备的呢?姜寻烟是他的妻子,不管姜寻烟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夺得他的宠爱而已。

   他只是没想到,姜寻烟的服软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此时姜寻烟的奉承和讨好让他十分飘飘然,他似是坐在云端一样,去看姜寻烟的时候,便瞧见姜寻烟的脸都有些模糊的在晃。

   姜寻烟是极美的,她似是那枝头的腊梅,人是清冷的,可偏生又生着红色的瓣。

   她越是冷,眉目中越是透着几分艳,让人想要攀折她,想要看冰冷的神女融成春水,征服她,让她变成三千绕指柔,变成涓涓细流,跪在地上露出妩媚娇艳,任人采撷的模样。

   一股冲动突然在身体里叫嚣,似是要将他蒸烧一般,谢云书的手刚想去摸姜寻烟,便听姜寻烟道:“桃红柳绿,过来照顾大少爷。”

   桃红——柳绿。

   这是当初姜寻烟嫁过来的时候,谢老夫人那头明里暗里塞过来的两个丫鬟,想给谢云书做填房,只是直接被姜寻烟扣下,扔到后院去了,许久都未曾出来过,久到谢云书都要将这两个人给忘了。

   没想到今日又出来了。

   他醉的狠了,只觉得姜寻烟变化的太大了,却又找不出什么矛盾的地方,大概是不能生孩子这件事给姜寻烟的打击太大了吧,所以她再也骄傲不起来了,在他面前都开始伏低做小。

   谢云书一念至此时,便瞧见两个漂亮的丫鬟走过来,一起将他扶出了前厅。

   走出前厅的时候,谢云书瞧见姜寻烟还坐在原处,正在给自己倒酒——一转头,谢云书已经被两个丫鬟拉出了前厅,入了一间厢房。

   这两个丫鬟被姜寻烟压了一年半,一点浪花都翻不出来,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主子了,没想到今日姜寻烟突然给了她们个机会,她们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谢云书。

   她们俩本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填房丫鬟,又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干脆两个人一起伺候谢云书,叫谢云书体会了一把人间极乐。

   当晚,谢云书没有回甜水园。

   甜水园的灯从晚间一直亮到天明,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都没人去热了。

   傅柔儿独自坐在食桌旁等。

   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最后的惶恐不安,只需要半个晚上。

   这个过程中,她不断的在梳妆镜前描眉画眼,试图呈现出一个最好的自己来——她本就生了一张明艳的脸,取粉黛敷面,镜中的女子便越发昳丽,只是眉宇间凝着解不开的忧愁。

   她看着现在的自己,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当初,谢云书曾和老夫人说过要娶她,但老夫人并不同意。

   谢老夫人想要一个身世足够好的儿媳,恰好姜氏出现了,谢氏需要姜氏帮忙,他们两家需要联姻。

   姜氏嫡女姜寻烟,比她身世好上百倍,谢老夫人怕谢云书迟疑,所以直接以养病为由,将她送到了乡下庄子里。

   反正她只是一个养女,自然比不过姜寻烟一个手指头。

   可是她不服。

   她用尽了手段,重新出现在了谢云书面前,重新借着谢云书的疼爱,和背地里的一些动作回了谢府,也成功成了谢云书的侧室——这是她爱的云书哥哥啊,他们许过山盟海誓的诺言,云书哥哥怎么可能忘记她呢?

   这都怪姜寻烟。

   若非是姜寻烟以身世压迫,云书哥哥怎么会抛弃她呢?

   镜子里的貌美女子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她从妆奁中捡起一根金簪,然后将手中的金簪狠狠地插进了发鬓间,有些痛,但她娇艳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几分酣畅淋漓的爽意,似是她将这金簪插进了姜寻烟的脖颈间一般。

   她迟早,会将姜寻烟抢走的,都抢回来的。

   姜寻烟就算有家世又怎么样?她根本就不懂如何与老夫人相处,也不懂如何与云书哥哥相处,最后赢的,还是她傅柔儿。

   镜子前的女子将头上缀满了金簪,不断地对着镜前描眉画眼,从夜半一直坐到天明。

   一旁的小丫鬟根本不敢出声,因为她在过去的庄子里,她曾见过,傅柔儿每个发疯的夜晚——外人看不见的,她都能看见,所以小丫鬟不敢动作,甚至都不敢劝。

   直到天色大亮,傅柔儿终於动了。

   她将面上的金钗全都拆下来,换了一个红石榴簪子,又轻声细语的开口,道:“换一身鲜亮的雪绸对交领衣裙来,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谢云书不知道为何没回来,但她不能露出不甘丶嫉恨的模样,她必须老老实实做个侧室,去抓住点旁的靠.山——比如老夫人。

   她现在身上穿的是襦裙,好看是好看,但风一吹轻纱翻飞,谢老夫人觉得不庄重,不喜欢。

   所以她要换一身庄重些的衣服——本来谢老夫人就因为谢云书要娶她的时候不大喜爱她,觉得她做养女时,便以色.诱谢云书,差点坏了谢云书姻缘。

   若非是姜寻烟不能生了,她又是谢老夫人一手养大的,谢老夫人也不会这样轻易允她进门。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谢老夫人也是同一方的,姜寻烟不允他人纳妾,谢老夫人因为没有孙辈儿而焦躁,也因儿媳驳婆母而觉得羞恼,所以自然不喜姜寻烟。

   也因此,甘愿做个侧室,还老老实实伺候谢老夫人的傅柔儿便显得格外乖顺,才能换来谢老夫人疼爱。

   所以,就算是姜寻烟百般敌视傅柔儿,傅柔儿也能凭借谢老夫人和谢云书的喜爱站稳脚跟。

   “是。”丫鬟躬身,去寻了一套衣裳来后,服侍傅柔儿更衣。

   傅柔儿更衣的时候,还问那丫鬟:“红梅园的丫鬟,有与你说什么吗?”

   谢云书一夜未归,她很担忧——自然不是担忧谢云书的安危,而是担忧谢云书与姜寻烟重归於好。

   “未曾。”丫鬟摇头,道:“红梅园的丫鬟都是大少夫人从姜氏带过来的,忠心耿耿,从不肯与奴婢透露消息。”

   傅柔儿心下烦躁,又只能强行压下。

   更衣过后,傅柔儿出了甜水园,直奔老夫人所在的慕华园而去。

   辰时,天光大亮,夏日的烈头还未层刺破厚厚的云,故而府内还有一片清凉之意,傅柔儿出了甜水园,行过了两条花径,途径高楼亭宇,假山游园,水榭中有锦鲤游过,湖中青莲静立,她行过一条长长的九曲回廊,终於到了慕华园。

   她站在前厅外等,里头的丫鬟见了她便行礼,随即转身进内间通报。

   傅柔儿站在厅前,眼眸无意间的打量四周。

   慕华园坐落在水榭旁,其内更是奢靡,朱檐碧瓦琉璃顶。

   百年碧玉为瓶,千金红木为阶,碧波万顷堆琉璃,白山黛柳漱玉色,端的是个气派。

   谢府祖上可是出过后妃的,府内还有当初的宫内之物呢——谢府原是满门武将,谢老大人是个将军,后来战死沙场,圣上体恤谢家,便行了很多赏,又特赐谢云书为工部侍郎,甚至还常召谢云书进宫,待谢云书如子侄。

   这也是谢云书未经官场沈浮,便直任工部侍郎的缘由。

   谢府人丁单薄,这一代谢老夫人只有一个嫡子谢云书,外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所以,只要能攀紧谢云书,只要能让谢老夫人喜欢她,只要能生下一个孩子,这偌大的谢府,才算是有她的容身之所。

   “柔夫人。”帘子被掀开,里面的小丫鬟走出来,行礼道:“老夫人唤您进去。”

   傅柔儿深吸了一口气,提裙入了前厅内。

   前厅宽敞明亮,花窗半开。

   老夫人正斜卧在太师椅上,其下跪着一个丫鬟捶腿。

   傅柔儿走近,低头俯身行礼道:“儿媳见过婆母。”

   老夫人已年近天命,发鬓花白,穿着一身金蚕丝交织领明褐色绣云鹤百褶裙,外搭碧色长衫,发鬓挽成油光水滑的古云鬓,簪了一个银簪,瞧着岁数已大,面皮松弛耷拉,但一双眼却透着精光,远远瞧见傅柔儿进门行礼,缓缓地颔首,不冷不淡道:“起身吧。”

   傅柔儿生的极好,明媚恣意,看着像是一朵艳艳向阳花,机灵讨巧,是一副很惹人疼爱的模样。

   傅柔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道:“婆母身子不好,柔儿昨夜命人熬了参汤,本想给姐姐也送去一碗,但怕姐姐瞧了我生气,便没敢去送。”

   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姜寻烟。

   提及到姜寻烟,谢老夫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些时日,姜寻烟一直未曾来给她请安——自从失了那个孩子丶傅柔儿又进门后,姜寻烟便一直与整个谢府闹别扭,这让谢老夫人也很不满。

   她可以体谅姜寻烟失去孩子的痛楚,但总不能失去一个孩子,便叫所有人都忍让你吧?若非是你自己身子不好,又怎么会留不住孩子呢?留不住孩子便罢了,谢云书纳妾你竟还拦着!分明是你自己的错处,你却叫谢家的人都跟你一起受难,这又是什么道理?

   谢老夫人一念至此,面色更淡,她道:“姜寻烟刚失孩子,难免悲痛,且叫她自己养养吧。”

   傅柔儿听见这话,面上顺从的点头称“是”,心里却怨恨的讥讽谢老夫人:你叫她养,是真心疼姜寻烟吗?不过是因为姜寻烟出身好,她父亲是户部尚书,你不敢招惹罢了!就算她不来请安,你也不敢说话,但是若是我做的有一处不妥帖,你便要直接将我丢到庄子里!

   欺软怕硬,踩高捧低罢了!

   傅柔儿一念至此,面上笑的更温柔了,她道:“昨日晚间,姐姐去我院儿里将夫君请走了,说不准是与夫君和好了呢,婆母不必担忧。”

   说话间,傅柔儿又道:“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过几日便会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心里定还是敬着婆母的。”

   傅柔儿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般想,她现在越是夸赞姜寻烟,日后姜寻烟不来请安,老夫人越会觉得面上无光,进而越发厌恶姜寻烟——她现下还没身孕,没什么依仗,只能不断地在左右挑拨,姜寻烟和谢家人矛盾越大,她越可能上位。

   “哦?”谢老夫人闻言,略显惊诧的擡眸问道:“竟有此事?”

   她那儿媳妇出身高门,一身傲骨,竟然主动低头了?

   傅柔儿又道:“是,夫君这段时间也该多陪陪姐姐。”

   谢老夫人越听越不爽利。

   姜寻烟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陪她又有什么用?

   谢老夫人便道:“你也争气些,早些诞下子嗣才好。”

   傅柔儿面上便浮现出几丝不安,她道:“柔儿怕姐姐生气。”

   谢老夫人一拍椅子扶手,道:“她敢?既入了我谢家,便该老老实实做个主母,还敢欺你有孕不成?”

   傅柔儿面上越发怯懦,只点头道:“儿媳都听婆母的。”

   谢老夫人一边对傅柔儿恨铁不成钢,一边又有些怨恨姜寻烟。

   瞧瞧姜寻烟,都将柔儿给吓成什么样子了?她一个老人家,只想要个孙子而已,怎么便这么难?

   谢老夫人的念头才刚转到这里,突然瞧见厅外的小丫鬟打帘进来,躬身行礼道:“启禀老夫人,大少夫人过来请安了。”

   傅柔儿眼底笑意一僵。

   老夫人反倒略显紧绷,刚才面上的愤怒全都压下去了,她微微昂起头来,脊背也跟着挺直,全然不似刚才受傅柔儿行礼时的慵懒散漫,顺带让膝下捶腿的丫鬟走开,端起了婆母的威仪,道:“唤她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傅柔儿捏紧了手里的手帕。

   姜寻烟为什么会来?

   自从失了孩子,姜寻烟已经许久不过来了,听闻她是一门心思想和离的,为什么又突然来请安了?

   从昨夜到今晨,一个又一个意外接踵而来,她好似已经捏不住姜寻烟的喜好与处事方式了。

   而这时,小丫鬟已经挑起了珠帘——帘后走进来了一个眉目清冷,姿态凌然的女子,虽身穿浅淡素白的衣裳,但周身自绕着一层清凌凌的矜贵之气,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儿媳见过婆母。”姜寻烟走入门后,素手轻擡,与谢老夫人行礼。

   谢老夫人含笑点头:“起身吧。”

   一旁的傅柔儿咬着牙站起身来,冲姜寻烟行礼,行过礼后,又道:“姐姐身子已大好了?太好了,昨日妹妹还与夫君商量着给姐姐送碗参汤呢,姐姐莫要难过,妹妹那儿还有很多土方子,回头给姐姐送去调理身子。”

   她一句话看似是关怀,但实际上全往姜寻烟的痛处上踩。

   你不能生孩子呀。

   不能生孩子还算什么女人?

   你这辈子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就算是大少夫人又能如何?

   姜寻烟淡淡扫了她一眼,看着她那张与前世一般的脸,随即勾了勾唇角。

   “柔夫人不必担心。”姜寻烟清雅的面上带着一丝笑,声线温和,道:“谢家的子嗣,我已想好法子了,我定会让谢家,子孙满堂。”

   姜寻烟略显清冷的声线落下时,不只是谢老夫人,就连一旁的傅柔儿都跟着诧异了一瞬。

   她们二人惊疑的望着姜寻烟,一时捏不准姜寻烟在想什么。

   姜寻烟都不能生育了,如何让谢家子孙满堂?

   然后,她们便瞧见姜寻烟道:“儿媳昨夜替夫君纳了两房侧室,夫君也很满意。”

   “那两房侧室便是之前老夫人给儿媳的那俩丫鬟,桃红柳绿,现下一个是红夫人,一个是绿夫人,有她们俩为儿媳分忧。”

   “儿媳日后是没有孩儿了,但儿媳定会将她们的孩儿视若己出,好生养护的。”

   姜寻烟说到此处时,缓缓看向一旁的傅柔儿,笑盈盈的说:“柔夫人的汤,记得也给红夫人丶绿夫人送过去两碗,她们俩日后要绵延子嗣,该好好补一补的。”

   当时前厅木窗大开,窗外清风徐来,但吹到柔夫人身上时,却让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姜寻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钉子一样狠狠地刺进她的胸膛里。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听见姜寻烟说“纳妾”这种话。

   姜寻烟不是绝不肯和别人分享她的夫君吗?

   姜寻烟不是不允谢云书纳妾吗?

   姜寻烟怎么能为谢云书纳这么多妾呢?而且还都是与她平起平坐的身份!她拼了命做了那么多事,才成为了谢云书的侧室,凭什么这两个女人上来便占了两个侧室的身份?

   本来只有一个姜寻烟的时候,谢云书的所有爱都在她这里,但是多了两个侧室,谢云书的爱就要分给别人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姜寻烟凭什么将云书哥哥分给旁人!那是她的云书哥哥!

   就在傅柔儿脑子都嗡嗡的颤丶浑身血液倒流的时候,突然听见老夫人大喜过望丶高声笑道:“好,好!烟儿想得通便好,当真是老身的好儿媳!”

   而一旁的姜寻烟含笑道:“都是为了谢府的子嗣,一切都是儿媳该做的。”

   说话间,姜寻烟转而看向傅柔儿,道:“柔夫人一会儿记得去与红夫人和绿夫人说说话,她们俩初来乍到,要人带一带的,听闻柔夫人自幼便在谢府长大,便带着两个妹妹好好熟悉熟悉吧。”

   傅柔儿脸色惨白。

   “对。”谢老夫人高坐椅上,笑呵呵的挥着手,与一旁的傅柔儿道:“柔儿,好好带着你那两个妹妹去玩儿。”

   傅柔儿绝望的看着谢老夫人的脸。

   在原先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谢老夫人自然支撑她,想让她绵延子嗣,但是当姜寻烟又寻来两个旁的侧室的时候,谢老夫人便不把她当成“特殊”的那个了。

   她本也不是特殊的,她只是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但当桃红柳绿都变成夫人的时候,她就不特殊了。

   因为那两个女人也能生啊!

   没有了谢老夫人的偏爱,她与那两个侧室,竟然也没什么旁的区别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她以为姜寻烟会坚定和离,会不断吵架,会惹所有人厌烦的!毕竟姜寻烟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侧室呢?

   可偏偏,姜寻烟接受了,姜寻烟顺从了!

   她替谢云书纳了两房侧室,她依旧是主母,可是傅柔儿呢?傅柔儿立刻便变成了三分之一!

   她没想到,姜寻烟竟然会如此!

   难道姜寻烟不妒忌吗?

   “柔夫人?”就在傅柔儿被愤懑恐慌丶嫉恨无措淹没的时候,突然听见姜寻烟笑着唤她,与她含笑说道:“记得将你那土方子给那两位夫人一道送去,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谢府的子嗣啊。”

   傅柔儿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她恨的想哭,想用她的金簪刺穿姜寻烟的脖颈,想尖叫着杀了那些讨厌的人,但这一刻,却只能硬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是,柔儿知晓了。”

   眼瞧着前厅内丶高椅下方的两个儿媳言笑晏晏的商讨子嗣之事,谢老夫人便觉得一阵舒坦,如同在盛夏日里用了冰奶酥一般通体畅快。

   她这些时日里最大的烦恼,竟然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她便说嘛,前些时日只是姜寻烟一时失去孩儿,难以接受而已,瞧瞧,不过两日,姜寻烟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才是她喜爱的好儿媳,这种大家之风,才配做谢府的大少夫人。

   正当谢老夫人想开口,留姜寻烟去花园逛一逛的时候,外头的丫鬟突然打帘进来了,面色也不如方才轻松,反而透着两分惴惴,小声说道:“启禀老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前厅内莫名的静了一瞬。

   方才还笑着的谢老夫人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原本和蔼的模样骤然多了几分阴沈,她的眼眸扫了一眼两个儿媳,声线冷沈的“嗯”了一声后,道:“你们两个,出去吧。”

   姜寻烟敏锐地感觉到,谢老夫人在听见“二少爷”这三个字的时候,便已经骤然冷怒起来了,那怒意中似还夹杂着厌恶丶烦恨,光是听到,就已经让谢老夫人不满了。

   这位二少爷——

   “是。”姜寻烟与傅柔儿微微俯身行礼,道。

   从老夫人的前厅离开时,傅柔儿便恍恍惚惚的,脚下都没个深浅,像是随时都能一脚踩进坑里,把自己摔个四脚朝天似的。

   姜寻烟侧过头来,关切的问她:“柔夫人这是怎的了?”

   “无妨。”傅柔儿仓皇的挤出一丝笑来:“只是有些疲累。”

   姜寻烟自然明白傅柔儿在想什么。

   她与傅柔儿最大的不同便是,她留在谢府,只想为自己和死去的孩子争口气,但傅柔儿留在谢府,却是真的爱谢云书。

   她已经不爱谢云书了,所以谢云书跟几个女人在一起都无所谓,但傅柔儿却有所谓。

   原先傅柔儿只需要对付她一个,现在却要对付三个,甚至还要容忍谢云书的滥情——傅柔儿受得住吗?

   上辈子只有她一个,傅柔儿都疯成那般了,现在又多了两个,傅柔儿会成什么样?

   姜寻烟的面上浮现出些许悲恨与期待交织的光,最后变成了淡淡的笑容。

   她想,可千万要受得住啊。

   因为这才刚开始。

   姜寻烟当然可以悄无声息的给傅柔儿下药,让傅柔儿死掉,但是她觉得那样不够痛——她上辈子被那一口郁气憋得几乎要死掉了,那种困兽犹斗,深陷其中,怎样都挣脱不开的恶心,她一定要让傅柔儿也尝尝。

   她要让傅柔儿,也体会到情郎变心,失去孩子,被最亲密的人狠狠捅伤的痛楚,她上一辈子受过的,这一辈子,要傅柔儿十倍去受。

   傅柔儿想去抢谢云书的爱,那就让她去好好抢一抢。

   她要座山观虎斗,瞧一瞧傅柔儿和桃红柳绿能厮杀到什么时候,她要亲手搭一个舞台,看傅柔儿能唱多久的戏。

   她们二人从前厅打帘出来时,便瞧见一道身影等在檐下远处。

   慕华园的长檐回廊都是木质的,上刷了朱漆,廊下种了翠竹,朱木翠叶之间,一道湛蓝色的身影握刀而立。

   对方足踏官靴,上穿一套飞鱼服,其上银丝熠熠,阳光一落,似有流水在滚。

   其人宽肩窄腰,身量极高,如松挺拔,但再往上看——那是一张很恐怖的脸。

   脸分两面,左半边脸十分俊美,俊美到有几分昳丽,若水月观音,瑞凤眼中夹杂着潋滟的水光,生的与谢云书有四分相似,眉长眼深,夭桃浓李,但右半边脸却是一片焦黑,似是被火烧过的木,那一片焦侵占了半张脸,蔓延到脖颈以下,显得右边那只眼也格外凶戾,恍若恶鬼。

   半面恶鬼半面仙。

   他静立在檐下,等着谢老夫人召见他。

   他像是艳浓与恶鬼的结合体,杂糅成了一副极具冲撞力的外表,他知道自己的模样骇人,但却完全不遮不避,坦然的让所有人看,任谁见了他的脸,都要心神发颤。

   他只站在那里,不言语,但四周的丫鬟们都不敢看他。

   这正是谢家二公子,谢执扇。

   姜寻烟见到他的时候,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她对谢家二公子的所有印象。

   在上辈子,姜寻烟与谢家二公子几乎没什么来往,一是因为叔嫂大防,二是因为谢云书不喜欢——谢云书坦白的与她说过,他不喜欢那个庶弟,他说,谢执扇是个怪人,自小就爱与人斗殴,不肯读书,常会突然伤害照顾他的奴仆,所以谢云书不喜欢他,谢家分明是官宦之家,却也不肯给谢执扇找个门路。

   后来,谢执扇凭一身武艺进了锦衣卫,据说已经坐到了一个总旗的位置了。

   锦衣卫这个行当,在官场上几乎是人人生厌,避之不及。

   再后来,姜寻烟便牵扯到了流产的事上,往后半年多,都在与谢府人互相折磨,与谢执扇几乎再也没什么交集,直到那一日,大雪漫天,傅柔儿将昏迷的谢执扇丢到了她的榻上。

   临死之前,姜寻烟才知道,不只是谢云书讨厌他,谢老夫人也恨不得他死,谢执扇在谢家,也是人厌鬼憎。

   她当时还在谢执扇的肩膀上狠狠咬了几口,只是没有唤醒他。

   一念至此,姜寻烟的目光便穿过廊檐与翠竹,落向了谢执扇的肩膀上。

   那肩脊笔直,薄薄的飞鱼服下,是男人紧绷火热的臂。

   姜寻烟骤然想到了那个冬夜里,贴在她脸上,几乎要将她烧着的温度。

   在那一刻,姜寻烟的心突然明了一瞬,似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她想,傅柔儿她可以折磨,因为她知道怎么折磨一个女人最痛,那谢云书呢?

   谢云书是工部侍郎,他的位置在朝堂,后宅只是谢云书的一小部分而已,她并不能像是操控傅柔儿一样去操控谢云书,也不可能将谢云书磋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谢执扇可以。

   他们兄弟之间也有解不开的仇恨,那沈甸甸的恨,比之她也差不了多少。

   姜寻烟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那一刻沸腾起来了。

   谢执扇也想让谢云书死。

   她找到了一个盟友。

   上辈子的谢执扇没能做到,但是这辈子,她可以与谢执扇一起来做。

   她要想办法,利用谢执扇做她的刀,替她砍杀谢云书。

   姜寻烟擡起眼眸,那双清冷的月牙眼深深地望向谢执扇,其下涌动着的,是无尽的贪婪。

   没有人知道,谢府最尊贵的大少夫人,高高悬挂在红梅园的明月,悄无声息的向谢执扇漏下了一缕月光。

   只要谢执扇擡擡手,便能抓住。

   姜寻烟的目光在谢执扇的身上停留太久,下一瞬,谢执扇擡起眼眸,锋锐的目光穿透翠竹枝丫,冷冽的落到姜寻烟的脸上。

   这是谢执扇第一次见到姜寻烟的模样。

   那是个极清冷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乌发银簪,眉若寒月,浅淡春山,眸若深潭,偏生脖颈手指间都绕着几分凌凌的光,似是一捧雪。

   姜家嫡女,父为户部尚书,同时,也是谢云书的妻子。

   他应当称一句“嫂嫂”。

   谢云书的妻子,只这一个身份,便足够她去死了。

   谢执扇的目光划过她的脖颈,似是已经瞧见了鲜血从她脖颈上滑落的样子。

   雪的颈,血的红,极致的颜色,应该很美。

   他的舌尖舔过唇瓣——他的唇瓣大半都是好的,只有右侧一点上被火撩烧过,是斑驳丶乌黑的,他习惯用舌尖去舔过唇角那一点焦色的唇瓣,像是在安抚他渴血的心。

   他好想,好想现在就杀了他们。

   但是不行。

   他要光明正大的杀了他们,然后从他们的手里,将谢家的所有东西都抢过来,谢家人越痛苦,他越喜欢。

   这小嫂嫂——到时候,便将她的尸体剁成八份,送到谢云书的坟前吧。

   那时正是夏日巳时,慕华园草木葱蔚洇润,回廊静谧,四周只有丫鬟撩开珠帘,行步而出的声音:“老夫人唤二公子进去呢。”

   姜寻烟与谢执扇远远望了一眼,便互相避开,谁都未曾多看对方一眼,却用眼角馀光,将对方的轮廓描摹上很多遍。

   谢执扇提步入院,姜寻烟敛眉而行,他们踏进丶踏出过同一个前厅,却在今天,第一次认识彼此。

   披着人皮的恶鬼与一轮血月擦肩而过,刀鞘划过翠木叶,裙尾拖过紫竹林,曲中人一一登台,一场大戏,也即将开场。

   谁是猎物呢?

   尚不知晓。

   “儿子来向母亲请安。”

   慕华园前厅内,微风落入前厅内,谢执扇端端正正的站在厅中,向前方高阶太师椅上端坐的谢老夫人行了一个抱拳礼。

   谢老夫人苍老的面颊狠狠一抽,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厌恶的光,但是在目光触到谢执扇的脸的时候,却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谢执扇——是谢家庶子。

   当初,谢家老将军在外征战,过了几年,回来的时候便带回了一个女人和谢执扇。

   谢老夫人视他们俩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来谢老将军不在的时候,她便悄悄在园中放了一把火,将那女人活生生烧死了,那女人死的时候,死死地护着谢执扇。

   谢执扇因此没有当场被烧死,只被烧毁了半张面,进的气儿多出的气儿少,被人救出来的时候,躺在地上,用一双眼不甘的丶直勾勾的盯着谢老夫人看。

   谢老夫人想斩草除根,但是此时一把火没烧死,已经引来了许多下人来瞧,这个时候下毒或者是掐死,留下的痕迹都太明显了,所以只把人放着,等着他自己咽气。

   反正烧成那样了,也是药石无医了,但谁能想到,谢老将军回来后,用一种黑色的药膏涂在他被烧毁的面上,保住了他一条命。

   自此,谢执扇半张面都是诡异的黑色。

   同时,他也再也没有留在谢家生活,而是由谢老将军亲自带着,传授武艺,一直到谢老将军死,谢执扇才重回谢家——但这时候,他已经很大了,谢老夫人弄不死他了。

   再后来,谢执扇便进了锦衣卫里。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谢老夫人便偏过了脸,沈默了半晌,只道:“见过了,回吧。”

   她似是想让他死,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执扇擡起了头。

   他知道谢老夫人厌恶他,恨他,也知道谢老夫人不敢看他。

   所以他得了空闲便要来一趟,昂起他的脸,与谢老夫人好好说两句话。

   “启禀母亲,儿子尚有一事,想来与母亲商议,前些日子,儿子手底下接了一个案子,是工部建造的桥塌了,害死了二十四人的事情,儿子听闻,这桥与阿兄有关,是阿兄前些日子建造的,儿子——”

   “住口!”谢老夫人本是默不作声,冷冷看着谢执扇的,但是当谢执扇提起到谢云书的时候,谢老夫人骤然恼怒起来了,像是被刺到了痛处的老猫一般嘶哑着喊道;“你的什么破案子,不要查到自家人的头上,谢云书是你哥哥,你不想着护着他,怎么偏生寻他的麻烦?够了,不准去问你哥哥,滚出去,以后不要再来慕华园!”

   吼到最后时,谢老夫人将手中的杯盏砸向谢执扇。

   杯盏与沸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迹,砸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出老远,一直到谢执扇的足边才算是停下。

   谢执扇垂眸,看着那杯盏,又擡起眸,看着呼吸急促的老夫人。

   他知道,他是问到点子上了,否则老夫人不会如此焦躁。

   前些日子,锦衣卫接了一桩案子,京城塌了一座桥,压死了二十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出门省亲的宫内后妃,还怀了身孕。

   牵扯到后宫,那便是宫廷秘事,不方便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查,元嘉帝便令锦衣卫彻查此事。

   这桥是工部做的,工部的图画是由工部侍郎谢云书过的手。

   谢执扇怀疑此事与谢云书有关。

   若是无意的错漏,谢云书要被贬官,若是有意的错漏——谢云书要死。

   若是能查明,谢云书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这四个字,谢执扇很喜欢,落到谢云书的头上,他就更喜欢了。

   “是。”谢执扇微微拱手,心情愉悦的从谢老夫人的前厅离开了。

   他出了慕华园后,独自一人在谢家的府宅中行走。

   灰瓦白墙静立在远处,水榭旁波光粼粼,光辉一洒,像是落了一层金粉,他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独自一人在谢家行走。

   他要回到他的焚馀院去。

   焚馀院,就是当初母亲死的院子,谢老夫人把他安置在那儿,似乎想要他日日看着那院子,让他日日受折磨,直到他受不了,主动离开。

   但他不。

   他偏偏一直住在那里。

   当他穿过一条九曲回廊丶走到木石假山的附近的时候,突然听见假山后面有人低低的哭着。

   那哭声如泣如诉,哀怨幽长,似是已哭了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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