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庄是临河沿街商铺，十里长街最鼎盛的好位置，然这般热闹的节日，生意比起周边其他店铺却生生落了一层，稍显冷清。

　　 萧越绫前世从不亲身踏足这些微末事。

　　 她的身份，自有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为她忙活，如今倒品出些领略燕京风情的兴致来。

　　 大抵前世从对方一出招，她便在应接不暇中招架。

　　 往往一个麻烦没解决，下一个已经接踵而来，反手的余地都要从披星戴月争抢时间中艰难抽出，人便愈发烦躁暴戾。

　　 “掌柜的，能请你帮忙挑两匹料子吗？家兄想做两身春衫。”

　　 进来的一男一女穿着简便易行的窄袖锦袍，腰间玉带环绕，瞧着像哪家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而诡异的是，两人面上都覆着面目狰狞、暴珠竖眉的傩面。

　　 沉甸甸的鲜明色泽配着面具后看不清神色的眼瞳，伍掌柜谨小慎微地窥了眼，缓缓走出柜台。

　　 这两人瞧着不像好相与的。

　　 伍掌柜人虽出来了，但语气不甚熟络。

　　 “这两匹如何？”

　　 伍掌柜指着就近的青色和暗红布料，他也算有点眼力见，选中的两匹布料皆丝绸，品质中上，一款摸着丝滑透气，另一款是棉质的软绸，看上去都适合春衫制作。

　　 萧越绫压着嗓子，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怎么卖的？”

　　 伍掌柜叫来裁缝为楚暄量身，一面道：“回这位小姐，这两匹布皆是二十金。”

　　 “二十金？”

　　 伍掌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就是二十金。”

　　 两片吊着的下眼睑肉一颤，得意道：“这香云庄的背后东家可是长公主，咱们店里的布料就算是最下等的棉麻质量都要高别家店一层，值这个价。”

　　 萧越绫哼笑一声。

　　 见到伍管事的嘴脸，楚暄不动声色摸向他指的布，“质量？我看和别家没有区别啊？”

　　 伍掌柜也没生气，只道：“小的看二位也不是缺钱的人，这种小事就别为难小人了，价钱嘛都是上面定的。”

　　 “我们这些受雇佣的哪有话语权？”

　　 就在几人谈话的间隙，门口又走进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伍掌柜看过去的眼神一闪，转头低声对萧越绫两人道：“烟绫绢二两银子一匹，软绸十两银子一批，小人刚才看错了实在不好意思。您二位快些这边请和裁缝商量款式吧……”

　　 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实在古怪。

　　 快速说完这两句，伍掌柜扬着笑脸朝那青衣人迎去。

　　 若萧越绫真是来买布料的，有了前面十金作底，便是感觉掌柜态度有些奇怪，也会怕他再反应过来，赶紧根据降下来的价格快速付钱走人。

　　 “那是谁？”

　　 楚暄凑近萧越绫耳边，俩人的面具不小心磕碰到”砰”地歪斜了一寸。

　　 萧越绫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交了钱量好身形，约定十五日后拿衣服。

　　 等走出几步，大街上到处都是带着各式面具玩乐的年轻男女，萧越绫才慢下脚步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那是长公主府的郭长史。”

　　 萧越绫的人。

　　 “你觉得刚才的伍掌柜怎么样？”

　　 夜色阑珊，灯光相映，驻足的人在边上赏着燕京十万花灯，璀璨光华如星子点缀，萧越绫的心里却再次升起重重疑虑。

　　 楚暄老老实实随她一起带着傩神面具，面色坦然站在大街上，可怖的神鬼怒目与周围仙子美兽格格不入，若非人潮熙攘，他俩周围定是要空出一块地来。

　　 楚暄：“他一直在暗示，这是长公主的店。”

　　 就是这一点！

　　 各店铺庄子每年送往长公主府的账册会有专人查看，各季度也有抽查，萧越绫虽不亲身参与管理，但有时也会翻阅几本账册查看。

　　 她可以确定，香云庄的送上来的账本没有丝毫问题。

　　 “郭长史是你让他去的？”楚暄问。

　　 萧越绫没否认。

　　 她有个猜测，让郭长史突击香云庄也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

　　 如果是真的，那么伍掌柜这颗棋子埋得深啊。

　　 不知何时，楚暄手中拿了个活灵活现的灰狼灯笼，灯笼琉璃似的眼珠泛着诡异的蓝光，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似的。

　　 萧越绫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么古怪的灯笼，你从哪里买到的？”

　　 “古怪吗？”

　　 楚暄没觉得，举高灯笼上下打量，随即反手又拿出一只雪白可爱的猫咪彩灯，“你要哪个？”

　　 萧越绫想了想，比起白猫花灯，她还是接过了一开始被自己嫌弃的灰狼灯笼。

　　 好歹丑得出奇。

　　 因记挂着回府查事，萧越绫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楚暄想问她要不要去猜灯谜，察觉到她的敷衍，干脆自己找事情做，检查了自己的袖口、脖子，防止风吹进来……

　　 前方有堵塞，不断有人相携着往前面的灯楼跑去，百丈木楼拔地而起，每一层都放着一盏精彩绝伦的花灯。

　　 几百人围在木楼下等着挑战拿到今年的花灯魁首。

　　 ——是燕京上元节活动做得最盛大的书肆。

　　 楚暄：“是墨竹斋举办的猜灯谜活动。”

　　 萧越绫闻言看他，“你不是好几年没出门了？”

　　 楚暄将脖子上的狐裘拢住，脸不红气不喘，“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么用的？”萧越绫怀疑他听说过自己读书少的名头，胡诌一通。

　　 你好歹说一声陈蒿告诉你的都成。

　　 “倒有些奇怪……”她看向不远处的人群，“怎么感觉比起往年人少了近一半？”

　　 墨竹斋在燕京的特殊地位，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店内售卖笔墨纸砚等物，皆是名家制作的稀少货，或是燕京不常有的奇迹淫巧，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而且每月定量销售，仅限拥有墨竹斋竹牌的人。

　　 受尽燕京学子追捧。

　　 旁边有路过的书生听到萧越绫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新来燕京的？”

　　 “燕京学子现在何人不知，四宝斋的好东西也不少，几乎和墨竹斋平分秋色！”

　　 楚暄：“四宝斋？”

　　 萧越绫：“……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