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世事无常，那年的鲜明印象更是被时间酝酿成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盛秋花雨，夺人眼球，他这个困于宫闱的旁观者反倒回味出不一样的滋味。

　　 明德七年，国子监。

　　 那日皇姐又逃课了。

　　 萧烨明刚因功课被先生夸赞，被奖励前往藏书阁借阅古籍孤本，偶遇乔珺在廊下唉声叹气。

　　 乔珺被特意打理好的发髻又被她自己弄乱，见到萧烨明，她半靠着廊柱摆手行了个不怎么诚心的礼，道：“今日国子监来新人，殿下可知是哪家的？”

　　 萧烨明那时已经被教导得温雅知礼，闻言端端正正行了个同窗礼，绷着小脸道：“孤知道，是安南侯与清河崔氏女唯一的嫡子，楚世子。”

　　 乔珺摇头晃脑默念了几句，很快混入同窗中叽叽喳喳八卦起来。

　　 然而，那一天直到课业结束，这位楚世子也没出现。

　　 萧烨明下课走过国子监门口那条万年不变的石子路时，即将转弯处，头顶落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飘着旋掉在他抱书的手背。

　　 萧烨明抬头，朱红墙头，圆领锦袍的少年垂下脚，注意到他的视线漾起一个大大的笑，露齿了，他想。

　　 裤腿沾泥，仪容不洁，他又想。

　　 那少年似乎要说什么，墙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怒喝，是位绰有风姿端庄雅丽的夫人。

　　 夫人衣饰简洁却低调奢华，咬牙切齿瞪着墙头的少年，手中挥舞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

　　 “楚暄！”

　　 “你祖母说，你又让嘉文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你给我下来！看今天我不打死你！”

　　 这就是那位楚世子啊，萧烨明目不斜视走开。

　　 那年秋天海棠正艳，萧烨明见到皇姐从另一头逗着只黑黢黢的小兽跑出来，恰好经过他身旁，他鼓起勇气打招呼，蹩脚地讲述了不远地方楚世子被母亲追到国子监的稀罕事。

　　 皇姐只听到了“有人逃课”……

　　 遂，萧烨明在转身后的刹那，在和萧越绫告别的某个时间，遥遥的，听到他皇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海棠园大喊一声——

　　 “夫人，他今天没去国子监！！”

　　 萧烨明：“……”

　　 性子恶劣的皇姐喊完，大概连被她坑的人是谁都没看到，抱着她的宠物嗖一下跑远。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风催折般的怒骂。

　　 给当时萧烨明年幼的心灵留下了不小阴影。

　　 “太子？”元宝小声喊。

　　 萧烨明失笑，“无事，走吧。”只是觉得世事虽无常，但着实有趣又有缘。

　　 ……

　　 正月事忙，便是长公主，也承接了不少应酬。

　　 流云缓动，风中的梅花香渐渐退却，岸堤边柳条抽芽，依红偎翠的风情，沁入燕京每一户人家，空气中依稀有爆竹热意残留。

　　 正月十五过后，官员休沐将结束。

　　 上元节那天，萧越绫看楚暄又是卧榻在床的样子，心中一动，凑在他耳边问：“赏花灯去不？”

　　 楚暄咬了咬牙，撑起半边身子，“去！”

　　 萧越绫发现楚暄身上的毒蹊跷得很，应当是不能受风的，以往他每一次外出过后总要大病一场，连着几天卧床不能起。

　　 所以陈蒿将他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厚厚一圈，楚暄也没说什么，还听话地在手里抱了个缝上狐裘的汤婆子。

　　 跟只矜贵难养的猫儿似的。

　　 性格却不然，萧越绫注意到了，如此这般境地还能笑嘻嘻的，这楚暄唯有心大能形容。

　　 两人乘着马车，很快在一条繁华的街道停下来，改做步行，正月十五上元节人流如织。

　　 萧越绫似有目的地，带人转道上了一艘船。

　　 事实上在这样难得的佳节，就连水面上的船只都是供不应求，好多艘流光溢彩的木船上，乐曲琵琶声丝丝流泻出来，船上、岸边各有人鼓掌称赞。

　　 一艘雕梁画栋的花船，七八个人在其中吟诗作对。

　　 齐之屹趴在船头拿着小酒舒舒服服喝着，一个转头，就看到对面错身开去的船上一张熟悉的脸。

　　 齐之屹：“？”

　　 “楚暄？”

　　 他扒拉的窗框半个身子探出去，微微眯起眸子，确认没认错后大喊一声：“楚子曦——”

　　 “你——不——是——说——你——病——重——吗——”

　　 风中传来故人骂骂咧咧的问候。

　　 楚暄缩了缩头，半撑着胳膊侧身看向萧越绫，“我们去哪儿？”

　　 萧越绫凝着眉思索，“微服私访。”

　　 楚暄笑了笑不再问，这艘船是萧越绫让人提早准备的，船头划船的是陈平，仲春她们被萧越绫放假了，不远处只有几个暗卫跟着。

　　 燕京今夜无宵禁，整条河道上波光粼粼，沿岸的铺子客来客往，萧越绫看了一会儿，从旁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两套衣服。

　　 “换上？”楚暄问。

　　 萧越绫：“我要换，你随意。”

　　 换了就随她一起去微服私访，不换等会儿就留在船上。

　　 萧越绫名下店铺不少，平常交由手底下的管事打理，其中便是有些微龃龉，也会混在工程量巨大的数据中，她重生后有心要整理一遍手底下财产，不想撞上年底，所以正月十五便迫不及待来查看了。

　　 本来这些事，她在公主府自然有专人管理，只是……萧越绫想到后来种种，既然她有时间，自己来看看多了解了解也好。

　　 第一站，便是公良倬说的香云庄。

　　 此刻，香云庄。

　　 一个腰部轻盈、腰肢款款的年轻女子挽着一男子走进香云庄，“掌柜的，这匹布怎么卖？”

　　 女子指了其中两匹布，娇声问道。

　　 柜台后，懒懒阖眼的掌柜掀起眼皮子，“十金一匹。”

　　 男子大惊：“你抢钱呢？”

　　 “爱买不买，不买有的是人要，这可是长公主的铺子。”

　　 “长公主的铺子怎么了？你们怎么做生意……”男子还欲再说，身旁的女子扯了扯他。

　　 “我就要这个，你到底给不给我买？”

　　 男子脸上的怒意一收，也顾不得旁的，掐了把女子白嫩嫩的脸蛋，“买！”

　　 等两人腻歪着走远，柜台后的掌柜呸了一口，鄙夷地骂了一句，“冤大头，贵成这样还买！”

　　 正骂着，门口又走进来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