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桀骜
六月的雨,一阵又一阵,沈闷丶潮湿。
怨歌行虽然每日都在开门,但是推了所有生意,由绿筠负责解释。而贺清笳坐在书案前,翻看於崇叛逆案的册子,连密密麻麻的批注也不放过。幸亏有李纯简赠的水晶叆叇,眼睛疲劳的时候,轻微揉一揉,也能读下去。
魏无伤消失了数日,收起油纸伞,登门拜访。
贺清笳擡头瞟了一眼,淡淡地道:“魏郎君可以离开长安了,有你祖父的册子,我可以还原於崇叛逆案的部分真相。”
“贺东家,就算祖父看错了他的得意门生周怀瑾,祖父为了江山社稷,能够忍受於崇的,犯不着在大燕生死存亡时刻,跪求燕哀帝杀了於崇。”魏无伤面容憔悴,显然这些时日饱受折磨。
贺清笳听后,知晓魏无伤暂时不愿意离去了,只能叹息一声,合上册子,示意绿筠准备洞庭碧螺春和水晶桂花糕。
“贺东家,於崇此人,桀骜不驯。”魏无伤握了拳头,咬牙切齿。
语罢,贺清笳沈思许久,方轻声道:“阿筠,康王殿下是不是在睡懒觉?”
魏无伤有些迷惑,他提起於崇的致命缺点,与康王有什么关系。
绿筠听后,风风火火地去了后院,将李纯简从床榻拖了出来。
“清笳,阿筠差点玷污我的清白……”李纯简一身滚雪亵衣亵裤,水嫩得跟朵小白花似的,语调还格外软绵,带着起床奶音。
贺清笳瞅了一眼,噗嗤一笑,清雅绝尘。
这次,轮到李纯简看得痴迷,被绿筠敲了一顿爆栗子,疼得桃花眼儿水雾朦胧,立即蹭到贺清笳的身旁。
贺清笳翻开册子,擡起冰凉指尖点了点。
李纯简立刻会意,贺清笳这是懒得说废话,让李纯简念给魏无伤听。换作旁人,胆敢这么使唤他,李纯简早就发飙。但是,面对贺清笳,李纯简甘之如饴,还笑得纯良无害。
“锦州战役,内阁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商议,决定退兵,保存实力,共同上奏给陛下,陛下又考虑过了三天,才下达到锦州。於崇拒绝退兵,只同意转移了老弱病残以及妇孺,然后鼓励将士们写下血书,发誓要与锦州共存亡。老臣得知后,派了兵部尚书带着圣旨去锦州,勒令於崇即刻退兵,前事概不追究。可惜,於崇不仅听不进去,还软禁了兵部尚书。为了这场险胜的锦州战役,大燕损失了十万兵马,国库三年的存银,得不偿失。”李纯简捧着册子,娓娓道来,还调皮地模仿了魏丞相的语气。
“贺东家,从锦州战役就可以看得出来,於崇确实桀骜不驯。他会被安上叛逆大罪,也有他自身的原因。”魏无伤急切出声。
然而,贺清笳执起越州玉碗,小口抿着茶水,并不接话。
李纯简觉得,这样不给面子的贺清笳,何尝不是有点桀骜呢。贺清笳大概是不高兴,於崇的桀骜不驯,也可以成为致命缺点。
不过,李纯简完全是站在贺清笳这边的,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才不紧不慢地笑道:“魏郎君,是否熟读大夏历史?”
魏无伤点头如捣蒜,祖父有训,从祖父算起至少三代不得入大夏为官,但是也不允许放弃读书。他自幼饱读诗书,闲暇时候还会通读史书,别说大夏历史,大燕历史他也不会放过,读得滚瓜烂熟。
“锦州战役丶右屯战役丶大凌战役,合称宁远战役,皆是大燕取得大捷,而且是第一次大捷。从文官角度来说,锦州战役即便是险胜,也得不偿失,那是因为文官远在长安评论战役,没有深入宁远看一看。在锦州战役之前,宁远上上下下都以为,大夏军队是不可战胜的神话。阿耶为了强调这种神话感,还编造了神乎其神的经历,让宁远子民深信不疑。锦州战役的险胜,便是於崇要向宁远证明,对方即使是神,他於崇也可以遇神杀神!”李纯简说到最后,拔高嗓音,热血澎湃。
李纯简记得,他小时候被夏太宗抱在大腿上坐着,他央求夏太宗讲大英雄的故事,夏太宗就随意提起了锦州战役。夏太宗说,於崇当时为了稳定军心,杀了不少大燕逃兵,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闹不好就会发生军变。也就是说,幸亏於崇天生桀骜不驯,硬是扛下一切。
“贺东家,您的意思是,战乱年代,文官误国吗?”魏无伤也很激动,站起身子,脸色涨红。
“康王殿下,麻烦您读一读大凌战役。”贺清笳语气淡然。
熟悉贺清笳性子的绿筠,抚了抚额头。贺清笳这是看在魏丞相的面子上,没有让绿筠直接将魏无伤这个蠢货轰出去。
绿筠深刻记得,贺清笳逃到金陵之际,就感叹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燕就是被这帮愚蠢且忠诚的文官灭掉的。
“大凌战役,在锦州战役丶右屯战役相继取得险胜之后,朝中有官员开始倾向於崇,不知是谁,跟陛下提了一句,於崇是安泰公主一手提拔起来,陛下便对於崇赏识起来。因此,当於崇找陛下讨要三年国库存银,用於采买罗刹巨炮,陛下感到犹豫,找到了老臣。老臣认为,此事有利也有弊,不敢独断,便召集了内阁讨论,又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后,老臣参考了大夏的军情,大夏的武器和我们一样,不必浪费银钱,还不如用於修筑锦州丶右屯城墙。可是,於崇好大喜功,被陛下驳回之后,就洗劫了宁远的全部富商,遇到顽力抵抗的,直接杀死,凑足了银两去购买罗刹巨炮,确实也打赢了战役。但是,有宁远富商的娘子,远赴长安,敲了丹凤门下的登闻鼓,哭诉了於崇的恶行。陛下又惊又怒,在老臣的苦苦哀求之下,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娘子受了杖责而死。从此,长安人对於崇的印象不大好了。”李纯简一边阅读一边思考,眉头紧锁。
“魏无伤,你不必说话了,我来替你解释。魏丞相觉得,於崇既然桀骜不驯,为什么不将宁远的全部富商杀个干净,还要留几个漏网之鱼,搞得朝廷左右为难。”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