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事
魏无伤是第二天接近晌午的时候,才将他的祖父魏丞相所书写的於崇叛逆案,带到怨歌行。册子很厚实,字体乌黑丶方正丶光洁,贺清笳一眼认出,正是魏丞相的字迹。
“魏郎君,你不会是研究了一晚上周怀瑾吧。”绿筠扫过魏无伤眼底的青黑色,打趣道。
被说中心事的魏无伤,摸着下巴,尴尬得咳嗽几声。
魏无伤看完了所有的批注,尤其是他的祖父指的小事那一段批注,读了无数遍,确实是小事。那么,他的祖父应当没有责怪错,於崇心眼比针尖小,十分记仇。
可是,当他看见贺清笳细读批注深思起来的模样,心底忐忑不安。
第一件小事,周怀瑾分辨不出五谷,曾经多次将糯稻当作粳稻,发往军中。经过於崇的纠正,周怀瑾才改过来,并且向於崇道歉。
“娘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糯稻和粳稻价格差不多,周怀瑾就算是犯错了也无关紧要。况且,周怀瑾已经道歉了,至少态度是端正的。”绿筠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魏无伤听后,表情放松下来,频频点头。
“康王殿下也这么认为?”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李纯简咧开嘴角笑呵呵,想要糊弄过去,但是见到贺清笳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只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髻:“清笳,我说了,你别笑话我。糯稻和粳稻,还是有区别的。粳稻,颗粒饱满,比较粘黏,适合用来做糯米饭或者粽子,南方人会比北方人爱吃。不过,北方人用来蘸点酱油,也吃得习惯。至於糯稻,颗粒光滑,黏性颇强,一般用於做年糕丶果子,当点心来吃还可以,若是主食,不易克化。於崇长期在北方领兵,吃糯稻还应付得过去,换成粳稻,恐怕要吃出问题。一队吃不好的兵马,哪里有精神作战。於崇对周怀瑾有怨气,也是正常的。如果是我,大概要怀疑,周怀瑾是奸细,扒光衣服暴打一顿再说。”李纯简原本嬉皮笑脸,说到最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周怀瑾不会真的是奸细吧?那魏丞相就罪过了……
“康王殿下,麻烦解释一下第二件小事。”贺清笳满意点头。
李纯简听后,知晓贺清笳这是不乐意说一大通话。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偷懒又明慧的小娘子,偏偏让他遇上。
第二件小事,於崇有个远房表妹,武功不错,从军三年,爬到校尉,爱慕周怀瑾多年,与周怀瑾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后来,远房表妹死在前线,於崇要求周怀瑾娶她为亡妻,周怀瑾却说当那位远房表妹像妹妹一样呵护,从无儿女情长。於崇质问周怀瑾,那为什么要通信,周怀瑾辩解道,小娘子精忠报国不容易,需要鼓励。
“阿筠,你先说,让我想一想。”李纯简笑嘻嘻。
其实,李纯简不想表现得自己熟悉男女情事,省得被绿筠见缝插针地嘲笑,他这个人心底不够纯洁,到时候被贺清笳嫌弃了就不划算。
“魏郎君,给你一个机会。”绿筠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绿筠不想爆粗口,这个周怀瑾绝对是茶里茶气的婊子。
“周怀瑾很欣赏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远房表妹,不想玷污她的清白,也不愿意膈应家中贤妻。”魏无伤答得犹犹豫豫,还时不时去偷瞄贺清笳的神色,见贺清笳看起来跟平常差不多地冷淡,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因为第一件小事,於崇对周怀瑾有偏见,居然带到生死层面。”
“这是普通人的理解。”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贺清笳的言外之意便是,魏丞相也是普通人。一向以祖父为骄傲的魏无伤,气得涨红了脸,想要辩驳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笳,我有一个猜想,周怀瑾明知那个远房表妹暗恋他,就是不说破,还通过书信维持暧昧关系,这样他可以知道一些微不足道的军情,因为那个远房表妹的头衔不大。但是,有时候瞧起来不打眼的军情,落到聪明绝顶的谋士手上,那就是杀器。我现在有五分怀疑,周怀瑾是奸细。”李纯简沈思许久,方低声道。
李纯简不知,他沈思之际,贺清笳正侧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又眼。此时的他,眼底一潭桃花水,宛若被月光亲吻过,静谧无风,别有滋味。
“不可能!周怀瑾不可能是奸细!”魏无伤拍了书案,恼道。
“第三件小事,看完之后就不必看了。”贺清笳语调变得冰冷。
李纯简的五分怀疑,到贺清笳这里变成九分。
第三件小事,宁远大捷以后,战事没那么吃紧,於崇打算放一部分家中有孤儿寡母的将士们回家一趟。这时,周怀瑾借助兵部名义,邀请长安富商募捐大批银两,买来冬衣,运往前线。将士们听说有冬衣,不打算回家,将冬衣寄回家即可,要跟随於崇,一鼓作气地作战。结果,许多将士们死在沙场,这辈子都不能见到家人。於崇认为,是周怀瑾的冬衣导致了一场疲劳战争,损失惨重。
“贺东家,这明显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祖父捐赠了棺材本一千两,祖母参与冬衣缝制,整个长安,上下一心,让燕哀帝深感欣慰。这等善事,传到安泰公主那里,也没有质疑。”魏无伤站起身子,脸色难看。
“清笳,我目前有七分肯定,周怀瑾是奸细。周怀瑾的心思相当缜密,倘若我是当局者,也会认为周怀瑾心系大燕。不过,从结果来看,於崇的兵马有所损伤,於崇被迫辞官,赋闲在家,导致大燕面对大夏,节节败退。”李纯简低声道。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魏无伤狂奔出去。
此刻,外边下起暴雨,雷电交加,贺清笳踱步到窗口,犹如一尊玉佛,眼神空洞。
“清笳,怎么了?”李纯简蹭到贺清笳身旁,柔声问道。
“大夏当时的军师是阿籍的父亲,周怀瑾则是阿籍的父亲的徒弟,而於崇是益州人。所以,唯有於崇发现周怀瑾是奸细,却找不到证据,也没有这个闲功夫去追寻证据。”贺清笳沈声道,眼角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