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已有一月身孕◎
闲花淡春, 叶嫩花初。
京城的春日,向来是不缺人赏景的,尤其是位於花海深处的南音寺。戚若竹与何镜方下马车, 便见周遭熙熙攘攘, 皆是游人。
“人怎这般多。”戚若竹小声嘟囔了句。
春日景浓, 寺庙外大多都是些赏景的游人,二人特意晨起赶来, 只为人能少些。
何镜倒也不太在意, 擡步走向不远处的寺庙,愈往深处行,周遭才逐渐清净下来。
与寻常寺庙不同, 南音寺里往来的香客几乎皆是男子, 有瞧起来十七八的少年, 也有年近半百的夫郎, 更多则是与他二人年岁相仿的男子。
没有寻常香客的轻快心境, 也不似信徒一般虔诚,这里每个男子皆眉眼落寞, 只有跪在殿前时才虔诚叩首。
只因南音寺求女极为灵验, 也是他们最后一丝心灵寄托。
“姐夫,我在此处等你。”戚若竹停在求女殿前。
何镜点点头, 独自迈过跨台,他从僧人手中接过三炷香,又走到烛前点燃。殿前蒲团上一直跪着男子, 他在旁等了会儿才走过去。
膝下蒲团因久跪形成两个深陷, 何镜举着香叩拜时, 望着慈眉善目的神像, 内心忽而有些茫然,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相信神明一说的。
可他垂眸看见小腹时,又屏住呼吸,无言虔诚一拜。
“求菩萨保佑,保佑俺家小子今年能怀上女儿。”身旁中年夫郎微微激动的声音响起,何镜起身时瞧了一眼,那是一个替自家儿子求女的父亲,经年劳作的面上布满风霜,沧桑疲惫。
身旁男僧挂着和善笑意,问那夫郎可要求一签,那夫郎点头,添了香火钱后便被引到一旁求签。
“这位夫郎可要求一签?”方才那男僧又来问何镜。
其实南音寺的求女殿里,卦签只会放上上签与上签,几行字,一只签,或许便是身前男子日夜寄托。
何镜在京中长大,隐约间听说过此事,可他还是点点头。
‘诸事和合皆吉庆,时来自然得明珠。‘
不意外的,他与那中年夫郎皆是上签。眉眼祥和的僧人替他解了卦签,无论何人,听僧人说吉祥话总会欢喜。
身旁的夫郎顿时喜笑颜开,不断向僧人道谢,又转身去朝神像叩拜。他家儿子是冲喜给大户人家做侍的,主家要求两年内必须诞女,否则便没有说好的赏银。
“令子若是三月内怀不上孩子,不妨让令子来求一趟,亲自叩拜总是虔诚一些。”僧人温和建议,似乎真为眼前的夫郎担忧。
那男人点点头,说会想法告诉儿子。他妻主重病在床,一家人日后的支撑,全靠儿子能不能诞下女儿。
“夫郎也是求女。”
身前僧人开口,何镜楞后点点头,每个来寺庙的人,大多都是被这种烦忧缠绕。
僧人笑了笑,手持佛珠道:“若是夫郎心切,也可再去后山求一遍。”
何镜并未在意这句话,只当是后山还有佛像,他低声道谢,将签文放在怀里离开。外面戚若竹正在买饰品,南音寺有许多男僧,他们时常做些首饰,售卖给来往男客。
“这些祈福珠子都是未加持过的,买几个带带玩也无妨。”戚若竹拿着一串珠玉手链,“姐夫,你喜欢哪个?”
“可有加持过的?”何镜忽而道。
南音寺不止供奉求女殿,也有为家人祈福的大殿,他想给怜儿与戚如穗求一份。
戚若竹一楞,身旁端着饰品的僧人已轻声开口,“后山有,只是夫郎需得亲自去请。”
后山确实有一座神像殿。
僧人引着二人穿过大殿,行过一处幽幽曲径,这才来到通往后山的小路。
“就在山上,夫郎上去便能请。”
此处人烟稀少,周遭郁郁古树,只有一条生了青苔的青石板路,山上起了雾色,朦朦胧胧的,乍一看竟看不到尽头。
戚若竹刚欲陪何镜一起,身旁的僧人却拦住他,“这位夫郎,每次只可上去一人。”
“为何?”戚若竹不解。
小僧人念了句佛号,只说规矩如此。
戚若竹虽疑惑,但每个寺庙的规矩确实不同,路上也有独身下来的夫郎,也不是荒无人烟,应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姐夫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戚若竹擡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又嘱咐道,“我瞧天色好像快下雨了,若是中途遇雨便躲一会,莫着急。”
何镜点点头,转身朝山上走去。
身旁骤然冷清许多,山色水雾中,脚下石阶也有些滑,何镜走着走着便慢下步伐,瞧着四周空旷无人的林子,心间也泛起一丝怪异感觉。
说是寺庙,可那请祈福念珠的地方离大殿委实有些远。
何镜走了半响,这才看见那座独立的殿,他欲擡脚,便见殿内匆匆走出一名年轻男子。
那男子步履虚浮,脸颊绯红,衣衫似乎也有些散乱,见有人看向自己,立刻用伞遮住脸面快步离去。
何镜压下心间异样,擡步迈进大殿。
殿前摆放着祈福红绳,一名僧人坐在案前,双手合十持佛珠一念,她看向何镜低声开口。
“夫郎可是来求女的?”
何镜摇摇头,他已在山下大殿里求过女,此番来是为了给家人祈福。
僧人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何镜,而后又瞥了眼殿侧的房间,她虽无神情,可无端令何镜觉得不自在。
“大师,可是有什么问题?”何镜轻声问。
僧人微微勾唇,“没有问题,夫郎是想为谁祈福。”
加持的念珠一次只能为一人所求,何镜思索半响,执笔落下戚如穗的名字。
僧人将穿了红绳念珠放到桌上,“只要夫郎心诚便可。”
何镜道了谢,依照规矩去殿内神像前上了香,只是他刚点燃香火,便听殿旁紧紧合拢的小门里传出一声响动。男人怔楞在原地,燃尽的香灰也掉在地上。
方才那一声,是男子忍耐的嘤咛喘/息。
何镜自是知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他喉结艰难一滚,联想到方才种种,何镜忽而屏住呼吸,蓦地擡头看向殿外。
只见殿前,那僧人依然坐在那里,只是身前又来了一个年轻夫郎。
男人神色匆匆,看都未看何镜一眼,只走进另一间偏屋,随后合拢房门。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响起。
何镜匆匆放下香火,他心间跳的飞快,几乎是逃一般走出殿门,那僧人看向他背影,话语意味深长。
“夫郎若要求女,可也再来祈福。”
‘一次只能上来一人丶南音寺求女最为灵验丶需令子亲自来。‘
那时因为,后山这里,竟有如此不耻的勾当。
何镜快步跑出庭院,匆忙到连念珠都忘了拿,他一路步履未停,匆匆朝山下跑去,心间仍震撼无比。
戚若竹的话成了真,今日天色确实不好,周遭灰白幽绿,随着一阵惊雷响起,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一场急雨来的猝不及防。
何镜被雨淋的一缩,可也不愿回那殿里躲雨,脚下步子更快几分。
瓢泼大雨模糊了眼前景物,何镜冒雨跑的太急,淋了雨的青苔湿黏滑腻,他足下一滑,竟不甚跌在地上。男人轻哼一声,手腕被石阶擦出血痕,脚踝也隐隐作痛。
何镜狼狈起身,顾不上身上的伤,只想着快点离开这腌臜之地。在下山途中,他竟还看见有年轻男子撑伞上山。
待他回到殿内时,等候的戚若竹瞪大双眼,险些没认出何镜。
“姐夫?!”他急忙跑过来。
只见男人墨发被雨淋湿,缕缕垂下,湿透的衣裳黏贴在身上,脸颊处还有雨滴滑落,小脸苍白一片,活像受了什么惊吓。
“姐夫,你怎冒雨下来了?”戚若竹拉起何镜的手,却发现有些不对,“怎么受伤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何镜摇摇头,不欲在这里说。
戚若竹这才注意到,何镜衣角染上污水,轻纱勾破,应是摔了一跤,这才如此狼狈。
僧人见状端来药箱,询问何镜可需帮助,戚若竹刚欲说劳烦拿套干净衣裳,何镜却说不用。
“姐夫?你至少先换身干爽衣裳。”戚若竹劝。
“先回去再说。”见何镜态度坚决,戚若竹也闭上嘴,匆匆随何镜离去。
最初一阵急雨过去,化作绵绵细雨,浇在身上也不打紧。戚若竹任由何镜将他一路拉出寺庙,心间也愈发担忧疑惑。
回到马车上,戚若竹焦急开口,“姐夫,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是去求祈福饰品了吗,怎匆匆下山还摔了一跤?”
见何镜两手空空,他还问了句,“姐夫,你求的东西呢?”
马车幽幽驶离南音寺,何镜深吸几口气,他看向对面的戚若竹,手里紧紧握着干净帕子,缓了缓才将方才所见说出。
马车内一时陷入寂静,望着戚若竹不可置信的模样,何镜眉头微蹙,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我未撞破,也只是猜想。”
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自是吓得不轻。
戚若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看着姐夫惊慌失措的模样,忙替阿姐安慰着着,“姐夫,你莫怕。那小僧人太不识好歹,竟将你领去那种地方。”
戚若竹越说越气,最后猛的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担忧道:“姐夫!你没事吧?那淫僧可有欺负你?”
何镜急忙摇头,他发觉后便离开了,连那念珠都未拿。
二人匆匆回到别院时,戚如穗与江述恰好也在院里,她俩知二人是去了寺庙,见戚若竹从马车上跳下来,江述还悠哉开口。
“你俩怎这么快便回来了,我还说与戚如穗去趟酒楼再寻你俩呢,下午可要带孩子去赏花海去?”
戚若竹没有心情搭理自家妻主的话,他只大喊了一句,“阿姐!你快来!”
待看见帘后人影时,江述停住调侃的话,戚如穗早变了神情快步走过去。
何镜下山时扭伤了脚踝,当时心急未注意,回来的路上愈发疼痛起来,竟是连马车都下不来了。
“阿姐,姐夫淋雨时扭了脚。”戚若竹简单解释道。
望着马车上那浑身湿透的人影,一双墨色双眸不安盯着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只叫人欲把他搂进怀里好好疼爱,再不让他受一分委屈才好。
怎么出个门,还能将自己搞成这般凄惨模样。
戚如穗神情凝重,小心将男人从马车上抱下来。
“妻主。”何镜小声唤了一句。
他双手圈着戚如穗的脖颈,一路上女人神情凝重,却一句话也没说,只走的飞快。
男人微湿的睫毛垂下,心间莫名生出难过。
直到被放在床上,戚如穗才开口道:“怎么弄得?”
“冒雨赶路时摔了一跤。”何镜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
他本以为戚如穗会气他莽撞,再不济也会轻斥几句,就像幼时父亲训他一样,可是戚如穗看着他擦破的手背,只是轻叹口气。
“疼不疼?”
戚如穗说着,将他伤口上的沙粒用湿帕子擦去,见男人摇头,她语气又轻几分。
“我不该让你自己去的。”
何镜唇瓣翕动,却什么话都没说,任由戚如穗为他处理伤口。
湿透的衣衫被褪去,戚如穗给他泡了个热水澡,又擦干发丝塞进被里。虽是春日,可天气还有些寒凉,淋了雨怕是要风寒。
他手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脚踝红肿的有些厉害,何镜看着戚如穗将自己的脚放在她腿上,又点药膏小心翼翼去涂。
女人虽抿着唇,可动作极为温柔,生怕将他弄疼。
“妻主,我没事的。”男人轻声开口。
戚如穗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怎比怜儿还不省心。”戚如穗轻声说了句。
以往戚如穗也时常用怜儿调侃他,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种异样委屈溢满何镜心头,还没等他想明白是为何,眼泪便已涌了出来。
“这么疼?”
戚如穗一楞,她已控制了力道,
“不疼。”何镜压住哽咽,吸了吸鼻子摇头。
戚如穗放下药膏,她气的不是何镜,是恼自己今日分明无事,却没有陪何镜一同去,若她去了,便不会发生此事了。
“若竹都同我说了。”戚如穗将男人揽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何镜哄怜儿睡觉一样温柔耐心,“可是吓坏了,莫怕了。下去想去哪里告诉我,我陪你去。”
“知你疼,莫哭了。”戚如穗擦去他的泪,“怜儿等在外面呢,他若见你哭了,定要跟着一起哭了。”
何镜抽噎半响,又生生忍住。
怜儿与徐霜华进屋来看他,一老一小都极为忧心,尤其是徐霜华。
“爹爹,我真没事。”因着爹爹在,何镜语气不自觉撒娇。
徐霜华忧心看向小儿子,“傻孩子,扭了脚可大可小,你这少说也要养半月。”
和爹爹说完,何镜又掐了一下儿子的小脸,唇角努力挤出笑意,“爹爹没事,怜儿已经是大孩子了,莫再哭了。”
六岁的怜儿忍住哽咽,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担忧。
戚如穗担忧的还是发生了,白日还无事的何镜,夜里起了烧。
男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浑身烫的吓人,戚如穗连夜唤来大夫,又一遍遍为他擦身降温。
他烧的糊涂,睫毛被泪水濡湿,口里轻哼着什么,只挽着戚如穗的胳膊不欲让她离开。
“妻主……”男人哭着喃喃,戚如穗立即坐回去。
“我在呢,乖些,让大夫给你瞧瞧好不好。”
同病人说话是得不到回应的,发烧的何镜更是意识糊涂,极为粘人,这点戚如穗上次便体验过。
“告诉我,哪里难受。”
何镜蹙着眉,他轻哼几声,眼角染上泪珠,轻喃说脚疼丶手疼丶肚子疼丶头也疼,浑身都疼。最后还是戚如穗拉过何镜的手腕,才让大夫为他诊脉。
大夫蹙着眉,良久后才收回手,目光看向戚如穗,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恭喜戚大人,令夫郎的身子并无大碍,喝两幅退烧药便好。”
并无大碍,可也不至於恭喜。戚如穗蹙起眉看向大夫,身前的女人果然继续道:“戚大人,令夫郎有喜了。”
何镜已有一月身孕。
听闻此事,戚如穗心间猛的一跳,她转头看向床上捂着小腹的男人,他额角满是汗珠,正难受的蹙眉,因此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大夫又重新为何镜诊脉,“只是……”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宝宝来啦,后面会慢慢更甜的,小何也会快乐的!